刘军 悄吟兄:

  十日信十三才收到,不知道怎的这么慢。你所发见的两点,我看是对的;至于说我的话可对呢,我决不定。使我自己说起来,我大约是“姑息”的一方面,但我知道若在战斗的时候,非常有害,所以应该改正。不过这和“判断力”大有关系,力强,所做便不错,力一弱,即容易陷于怀疑,什么也不能做了。“父爱”也一样的,倘不加判断,一味从严,也可以冤死了好子弟。

  所谓“野气”,大约即是指和上海一般人的言动不同之点,黄大约看惯了上海的“作家”,所以觉得你有些特别。其实,中国的人们,不但南北,每省也有些不同的;你大约还看不出江苏和浙江人的不同来,但江浙人自己能看出,我还能看出浙西人和浙东人的不同。普通大抵以和自己不同的人为古怪,这成见,必须跑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才能够消除。由我看来,大约北人爽直,而失之粗,南人文雅,而失之伪。粗自然比伪好。但习惯成自然,南边人总以像自己家乡那样的曲曲折折为合乎道理。你还没有见过所谓大家子弟,那真是要讨厌死人的。

  这“野气”要不要故意改它呢?我看不要故意改。但如上海住得久了,受环境的影响,是略略会有些变化的,除非不和社会接触。但是,装假固然不好,处处坦白,也不成,这要看是什么时候。和朋友谈心,不必留心,但和敌人对面,却必须刻刻防备。我们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脱掉衣服,但上阵要穿甲。您记得《三国志演义》上的许褚赤膊上阵么?中了好几箭。金圣叹批道:谁叫你赤膊?

  所谓文坛,其实也如此(因为文人也是中国人,不见得就和商人之类两样),鬼魅多得很,不过这些人,你还没有遇见。如果遇见,是要提防,不能赤膊的。好在现在已经认识几个人了,以后关于不知道其底细的人,可以问问叶他们,比较的便当。

  《八月》我还没有看,要到二十边,一定有工夫来看了。近来还是为了许多琐事,加以小说选好,又弄翻译。《死魂灵》很难译,我轻率的答应了下来,每天译不多,又非如期交卷不可,真好像做苦工,日子不好过,幸而明天可完了,只有二万字,却足足化了十二天。

  虽是江南,雪水也应该融流的,但不知怎的,去年竟没有下雪,这也并不是常有的事。许是去年阴历年底就想来的,因寓中走不开而止。现在孩子更捣乱了,本月内母亲又要到上海,一个担子,挑的是一老一小,怎么办呢?

  金人的译文看过了,文笔很不差,一篇寄给了良友,一篇想交给《译文》

  专此布复,并请

俪安。

豫 上 三月十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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