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云先生:

  惠示收到,并剪报,甚感。《小说林》中的旧文章,恐怕是很难找到的了。我因为向学科学,所以喜欢科学小说,但年青时自作聪明,不肯直译,回想起来真是悔之已晚。那时又译过一部《北极探险记》,叙事用文言,对话用白话,托蒋观云先生绍介于商务印书馆,不料不但不收,编辑者还将我大骂一通,说是译法荒谬。后来寄来寄去,终于没有人要,而且稿子也不见了,这一部书,好像至今没有人检去出版过。

  张资平式和吕不韦式,我看有些不同,张只为利,吕却为名。名和利当然分不开,但吕氏是为名的成分多一点。近来如哈同之印《艺术丛编》和佛经,刘翰怡之刻古书,养遗老,是近于吕不韦式的。而张式气味,却还要恶劣。

  汉奸头衔,是早有人送过我的,大约七八年前,爱罗先珂君从中国到德国,说了些中国的黑暗,北洋军阀的黑暗。那时上海报上就有一篇文章,说是他之宣传,受之于我,而我则因为女人是日本人,所以给日本人出力云云。这些手段,千年以前,百年以前,十年以前,都是这一套。叭儿们何尝知道什么是民族主义,又何尝想到民族,只要一吠有骨头吃,便吠影吠声了。其实,假使我真做了汉奸,则它们的主子就要来握手,它们还敢开口吗?

  集一部《围剿十年》,加以考证:一、作者的真姓名和变化史;二、其文章的策略和用意……等,大约于后来的读者,也许不无益处。但恐怕也不多,因为自己或同时人,较知底细,所以容易了然,后人则未曾身历其境,即如隔鞋搔痒。譬如小孩子,未曾被火所灼,你若告诉他火灼是怎样的感觉,他到底莫名其妙。我有时也和外国人谈起,在中国不久的,大约不相信天地间会有这等事,他们以为是在听《天方夜谈》。所以应否编印,竟也未能决定。

  二则,这类的文章,向来大约很多,有我曾见过的,也有没有见过的,那见过的一部分,后来也随手散弃,不知所在了。大约这种文章,在身受者,最初是会愤懑的,后来经验一多,就不大措意,也更无愤懑或苦痛。我想,这就是菲洲黑奴虽日受鞭挞,还能活下去的原因。这些(以前的)人身攻击的文字中,有卢冀野作,有郭沫若的化名之作,先生一定又大吃一惊了罢,但是,人们是往往这样的。

  烈文先生不做编辑,为他自己设想,倒干净,《自由谈》是难以办好的。梓生原亦相识,但他来接办,真也爱莫能助。我不投稿已经很久了,有一个常用化名,爱引佛经的,常有人疑心就是我,其实是别一人

  此复即颂

时绥。

迅 上 五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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