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信于昨收到,今日收到《王忠悫公遗集》一函,甚感甚感。小说两种,各两本,已于下午托内山书店挂号寄奉,想不久可到。两书皆自校自印,但仍为商店所欺,绩不偿劳,我非不知商人技俩,但以惮于与若辈斤斤计较,故归根结蒂,还是失败也。《铁流》时有页数错订者,但非缺页,寄时不及检查,希兄一检,如有错订,乞自改好,倘有缺页,则望见告,当另寄也。其他每一本可随便送人,因寄四本与两本邮资相差无几耳。
北平预约之事,我一无所知,后有康君函告,始知书贾又在玩此伎俩,但亦无如之何。至于自印之二书,则用钱千元,而至今收回者只二百,三闲书局亦只得从此关门。后来倘有余资,当印美术如《士敏土图》之类,使其无法翻印也。
兄如作小说,甚好。我在这几年中,作杂感亦有几十篇,但大抵以别种笔名发表。近辑一九二八至二九年者为《三闲集》,已由北新在排印,三〇至三一年者为《二心集》,则彼不愿印行——虽持有种种理由,但由我看来,实因骂赵景深驸马之话太多之故,《北斗》上题“长庚”者,实皆我作——现出版所尚未定,但倘甘于放弃版税,则出版是很容易的。
“一二八”的事,可写的也有些,但所见的还嫌太少,所以写不写还不一定;最可恨的是所闻的多不可靠,据我所调查,大半是说谎,连寻人广告,也有自己去登,藉此扬名的。中国人将办事和做戏太混为一谈,而别人却很切实,今天《申报》的《自由谈》里,有一条《摩登式的救国青年》,其中的一段云——
“密斯张,纪念国耻,特地在银楼里定打一只镌着抗日救国四个字的纹银匣子;伊是爱吃仁丹的,每逢花前,月下,……伊总在抗日救国的银匣子里,摇出几粒仁丹来,慢慢地咀嚼。在嚼,在说:‘女同胞听者!休忘了九一八和一二八,须得抗日救国!’”
这虽然不免过甚其辞,然而一二八以前,这样一类的人们确也不少,但在一二八那时候,器具上有着这样的文字者,想活是极难的,“抗”得轻浮,杀得切实,这事情似乎至今许多人也还是没有悟。至今为止,中国没有发表过战死的兵丁,被杀的人民的数目,则是连戏也不做了。
我住在闸北时候,打来的都是中国炮弹,近的相距不过一丈余,瞄准是不能说不高明的,但不爆裂的居多,听说后来换了厉害的炮火,但那时我已经逃到英租界去了。离炮火较远,但见逃难者之终日纷纷不断,不逃难者之依然兴高采烈,真好像一群无抵抗,无组织的羊。现在我寓的四近又已热闹起来,大约不久便要看不出痕迹。
北平的情形,我真是隔膜极了。刘博士之言行,偶然也从报章上见之,真是古怪得很,当做《新青年》时,我是万料不到会这样的。出版物则只看见了几本《安阳发掘报告》之类,也是精义少而废话多。上海的情形也不见佳,张三李四,都在教导学生,但有在这里站不住脚的,到北平却做了许多时教授,亦一异也。
专此,即颂
近祺。
迅 启 六月十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