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她早就坐在大門那裏等候那個送報的人,在第一版上很明顯地印出來雙方休戰的約定。
“真豈有此理!——”
她罵了這一句,卻不願意再看下去了,正在露臺上站立的靜宜叫着她:
“靜玲,有什麼消息?”
“沒有——”她毫無興致地搖着頭,“仗又不打了!”
“那也好,省得——”
“有什麼好,日本人還不是用緩兵之計,等調來大兵,再來大打一場!”
“你不要在下邊說了,拿到上邊來看不好麼?”
這提醒了她,她就拿着報紙走上樓去,把報紙遞給迎過來的靜宜。可是這時候,靜婉也在房裏輕輕叫着:
“大姊,大姊有什麼消息念給我聽聽。”
她們就一齊走進靜婉的房裏,靜純也穿着拖鞋走進來了。靜宜就讀着:
“自今日起,雙方正式休戰——”
“怎麼?——”
“呵?——”
每個人吐出不同的驚訝語調,好象都覺得是意想之外的。
“大姊,快讀出來吧,到底怎麼會休戰的?”
靜婉不耐煩地說。
“還是由日本武官要求,說是失蹤的兵士已經尋獲,所以各事均願和平解決,還有幾項條件:——”
“又是什麼條件?”
靜純厭惡地問着。
“第一,雙方即將停止一切作戰行動;二、雙方軍隊各回原防;三、雙方約束軍隊此後不許發生類似事件;四、蘆溝橋一帶之防務由×××軍,將對日敵意甚深之×××師調開,另以其他部隊駐守。一共是四項,——”
“結果怎麼樣了?”
“還不是接受停戰,如此而已!”
靜玲氣憤地說着,接着大家就沉默起來了,只有靜宜還很用心地看着那張報紙,別人都緊緊地閉着嘴巴,正在這境況下,黃儉之就踱進來,靜宜把報紙送給他,自己先悄悄地走出去了。
“你看,你看,早就不出我之所料,結果還不是停戰而已!”
父親不知道是惋惜還是得意,他不斷地用右手掌拍着自己的膝頭。
“好了,好了,這還有什麼說的,我早就看透了。”
“爸爸,您看不透,——”
靜玲憤憤地說,她的兩眼裏都氣得包着淚,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好。
“我怎麼看不透,我早就知道這個仗打不成,你看,這不就完了麼,還不算我看得透?”
“您也許能看得透那在上的一羣人的心,您看不透的是那些真正和日本人打仗的人!”
“難說你看得透他們?”
下半句她低低地說出來,這已經使每個人都覺得驚訝了,把眼睛都望着她。
“你說,你說,你什麼時候看到過他們?”
“就是昨天,我隨着慰勞團到前線去過,——”
“好,好,你怎麼也不事先和我好好商量一下,你,你,人小鬼大,這,這,這怎麼成?”
“爸爸,請您原諒我這一次,您不知道這一陣我的心有多麼難過。前線的士氣再好也沒有了,他們還在下雨天那晚上,打了一回勝仗,消滅了幾百個日本兵,可是如今又要休戰了,——”
“不休戰,怎麼敵得住日本大軍?”
“休戰不也是白搭,明擺着是日本人的詭計,他們一定在等候關東軍,開到了之後,自然有大攻勢,爲什麼我們不能乘勢一鼓而下,先打毀了他們的巢穴,使他們沒有立足之地,即使他們大軍來了,也要費一番力;可是現在倒休戰了,等着別人安心地派兵遣將。——”
“中國人倒不在這上面注意。”
“我真奇怪,怎麼就會只有一團人在打呢?×××軍到哪兒去了?全中國的軍隊到哪兒去了?難道到了今天還存一分妥協的念頭?只要烽火一舉,全國各地一齊下手,總要打出個樣子來的。”
“誰不說,我們這些老百姓都看得到,怎麼他們那些負國家之責的人看不到?”
“不是看不到,有另外一種想法。”
“什麼想法?”
“那就很難說,這種種事實又有點惹起我的悲觀來了,我真不知道中國要走上什麼樣的命運!”
這是靜純的話,他說過了,就站起來,又走回他自己的房裏去,聽得見他砰的一聲把門帶上了。
“這真象夏天的一場雨沒有下痛快似的,天又悶燥起來。”
“可不是,就是這樣連心裏都好象在出汗。”
靜婉這樣說着,她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我還聽呢,我的大小姐,我的腿都軟了。”
阿梅說過之後,又回到母親的房裏去,這時候父親恰巧貌若安靜地上來。
“也許我們也在調兵?”
“看吧,看吧,這件事總不能就這樣算了,——”
“那就只有我們吃虧的,好容易有了個出頭之日,又這樣平白地葬送了!”
每個人都不說話,父親也只眨着他的眼睛,顯出來他的心也極不安寧,到最後他才說:
“我們全家也得有一個準備纔是。”
三個人漫然應着,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那上面去,就是想着的時候,也覺得:
“——那可要準備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