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靜玲怏怏地離開學校,向家裏去。她雖然有一顆火熱純潔的心,不悲觀,不頹廢,也弄得上下都不宜,不知道該怎麼好。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力量。可是這力量近來顯得沒有用處。一天熱,一天冷,她生怕自己的心也會僵硬了。

  可是從她的心底立刻就涌起強烈的反抗:

  “不會有那一天,果真有了,那就該是我的最後的一天了!”

  她一路走着,(她的自行車早被父親收去了,)果然在道旁再也看不到沿街募捐的學生們。偶然在街角遇見三四個十二三歲天真的小學生,他們還不知道禁令,依舊拿着旗子向路人募捐,警察趕緊就跑過來,把他們的旗子要去,連說帶騙的把幾個小孩子給弄得哭喪着臉走開了。路上只是一羣茫茫走着的行人,不時地有三五個帶了刺刀的短矮的日本兵橫衝直撞地走着。其中的一個一腳踩在路邊的瓷器攤上,打碎了幾件,便大笑着向前走去,那個看攤的老頭趕上去一把纔要抓住那個兵,另外一隻手卻拉住他,回過頭原來是一個警察。

  “幹什麼你拉住我?”

  “還是爲你好。”

  “爲我好?我的瓷器都讓那個兔崽子給踩碎了,還是爲我好?”

  “可是那有什麼用呢,那還不得自己認倒黴就是!你抓住他,他還會賠你,——”

  “咱們有地方去說理呀?這又不是沒有王法的地方,怕什麼?”

  想不到那個老頭有那麼倔強,靜玲連同許多過路人都停下腳步來看;可是那個警察卻有點不耐煩,一面攆着圍觀的行人,一面說:

  “算了吧,有理他們還這麼胡來呢,誰叫咱們的國家弱,打不過人家呢?”

  “誰說打不過,這兩天不是盡着打勝仗麼?”

  說這話的是一個小學生,他只有別人一半高,仰起一個小腦袋在叫着。他還揹着一個竹筒,靜玲仔細一看,原來就是方纔募捐的小學生,轉一個圈,又回來了。

  “誰告訴你的,小孩子,知道什麼!”

  那個警察不服氣地,攔住那個小學生。

  “報紙上說的——”

  “報紙胡說!”

  “老師也說,人人都知道,就是你不知道,看有多麼可恥!”

  “怎麼你罵人!”

  警察氣急了,拉着那個小臂膀,嘴裏還說着:

  “走,走,我們到分所去,這點點的小孩子就會罵人,——”

  “算了吧,這麼大的孩子說話算什麼,再說他還沒成年,到法院去告也不受理,他的話也不錯——”

  “怎麼,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可惡?”

  這時警察又把話轉向那個穿學生裝的青年人,他的臉漲得通紅,好象圍着看的都是他的敵人。

  “你有什麼根據要說報紙胡說?”

  “那你管得着麼,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那可不成,我可以到法院去做原告,告你一個誣衊罪——”

  那個青年人理直氣壯地說。

  “你是幹什麼的,你管得着這份閒事麼?”

  那個青年冷笑了一下,從衣袋裏掉出一個名片,嘴裏還在說:

  “我可不是管的閒事,你看,怎麼樣?”

  警察接過名片,右上角的一行小字使他吃一驚,因爲那正註明他是××報記者。

  “散開,散開,有什麼好看的!——”

  他先把怒氣放在圍觀的人的身上,過後才轉向那個青年記者:

  “請您原諒,我方纔是信口一說,不過跟小孩子說着玩——”

  “我倒希望你以後說話負點責!……”

  他們還在說着,可是那個擺瓷器攤的老頭卻呆呆地站在那裏,靜玲從書裏取出兩塊錢,偷偷地給了那個老頭,她拔腳就走,可是那個老頭追着她:

  “小姐,這不成,又不關您的事,這簡直不合公理——”

  “沒有什麼關係,看你的攤去吧,怕有人要拿你的東西。”

  她連頭也不回,一面急急地走,一面說着。她的話提醒了那個老頭,他只得站住了,高聲叫着:

  “謝謝你呵,小姐,行善有善報,作惡有惡果呵!”

  可是她只是急忙地向前趕路,心通通地跳着,臉也覺得有一點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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