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二十一

  星期日的早晨是一個好天,趕着那滿天的燦爛朝霞,他們那一大羣人就從學校出發。許多人都沒有起來,整個學校還死沉沉地睡着,早上的太陽把他們錯綜的長影投在地上,露水閃着星星般的光。每人把分得的麪包裝在自己的行囊裏,就一面歌唱着一面行進。

  拿起爆烈的手榴彈。

  對準殺人放火的法西斯。

  起來,起來。

  全西班牙的人民。

  爲了你們祖國的自由和解放,

  快加入爲和平而戰的陣線。

  起來起來!

  向賣國的走狗們,

  作決死的鬥爭。

  保衛瑪德里

  保衛全世界的和平

  …………

  …………

  腳步隨着抑揚的歌聲起伏,穿過長街穿過短巷走出了那巍峨的城門,一條向遙遠伸長的路躺在他們的腳下。相交的枝柯,浮着嫩綠的海的顏色,微風吹動的時候,那海也在盪漾着,金黃色的陽光就從枝葉間的空隙溜到地面上來。

  他們挺着胸膛,手拉着手向前行進。紅漲的臉和那發光的眼睛,還有那從張開的大嘴裏吐出來的強悍的歌聲,使那早忙的鄉人呆住了。有的站在路邊呆望着,半開着那合不攏的嘴,有的手扶着鋤頭一手遮着陽,向這大路上望過來;他們就是那樣用迅急的腳步唱着走着。

  “趙剛,你看,你還記得這裏麼?”

  靜玲指着路邊的一座高大的建築向他問。

  “我怎麼會不記得,——遲早它也要在我們的歌聲下摧毀的!”

  “我也希望有那一天,可說薛志遠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

  “還用問,怕早已化成泥土,唉,一個人,一個有用的人,社會就是這樣子!”

  趙剛好象帶了一點感傷似的說。

  “空嘆息,有什麼用,——”

  “我不是嘆息,我有我的憤恨,看吧,將來總有一天我要使它不再存在!”

  “我們大家努力吧!”

  靜玲說過之後,用手絹擦着額上滲出來的汗珠,雖然天不熱,可是這一路已經使許多人出汗了。有人提議停下來休息一下,可是大家一致反對,他們就毫不間斷地朝前走。

  走過一半路程時候,忽然在後面響起來大汽車的吼聲,他們這些人站在路邊。轉眼間就有十幾輛大車飛快地跑過去,那上面也裝滿了人,在車窗口填滿了紅綠的顏色和響亮的笑語。

  揚起來的灰塵,使他們每個人不得不用手絹捂着口鼻。趙剛低低地說:

  “這是他們。”

  “他們比我們走得晚,可到得早!”

  向大鐘不服氣似的說着。

  “那有什麼關係,這點短長我們大可不爭,他們有錢,他們有勢力,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不過說說就是了,要是我一個人的話我倒要撒開腿和他們賽賽!”

  “那也白搭——”這是靜玲說,“難道你還趕得上汽車,我倒不信?”

  “你不信我倒可以試試,趕得上趕不上是一個問題,可是我能努力去趕。我就能一口氣趕到××園,你信不信?”

  “算了吧,這有什麼爭的必要,留着精神等一下再用不好麼?”

  “等一下有什麼用處?”

  向大鐘又頗感興趣地問着。

  “沒有什麼用處,你又在想打架麼?”

  “我不想,別人不打我,我是不打人的。”

  正說着的時候靜玲着實地給了他一拳,可是他只笑笑,嘴裏還咕嚕着:

  “你打我不算……”

  “你們看,××園已看得見了。”

  趙剛指着,別人順了他的手指望過去,看到插在雲山中間的那座金碧輝煌的亭閣,它只露出一點或是一半,可是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它閃着不可直視的光芒。

  “好了,我們就要走到了!”

  誰這麼鬆一口氣似的說。

  “路是無盡的,一生一世也走不到一個頭!”

  誰又這麼說。

  “先生,我只說眼前的這點事實,我可沒有和你談論大道理。”

  “大道理也好,小道理也好,我們就快要到××園了。”

  每個人的精神都振作起一些來,雄壯的歌聲順着他們的行列走,掃動了樹梢,搖顫了人的心。他們是唱着這些的: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

  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時候,

  每個人都被迫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起來起來

  我們萬衆一心,

  冒着敵人的炮火

  前進,冒着敵人的炮火

  前進前進,前進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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