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二月將盡的時候,學校預備開學了。都好象換了一口氣似的覺得很高興,靜玲也和靜婉靜珠在一個早晨一齊走出去,正在門口那裏,遇見了父親,他就和她們說:

  “你母親把話也說給我了,這樣也好,三個人在一個學校也有個照應,來來往往的也能湊個伴,可是你的中學不是還沒有唸完麼?怎麼能進大學呢?”

  靜玲臉一紅,覺得有點窘,回答着:

  “總得先做半年旁聽生,以後就可以跟得上班了。”

  “也好,有才氣的人不妨跳級,老實人可還是按部就班好,以後你們上學怎麼走呢?”

  “乘電車,走路,——其實一共也沒有幾里路算不得什麼。”

  “好,好,你們去吧,不要耽誤了時候。”

  他說着擺擺手看着老王爲她們開了門,他還站到大門外,看着她們的背影在街角消失之後,跟着她們身邊跑了一陣的費利又跑回來,他纔回到門裏,看着老王把門關好。

  在路上走着的靜珠卻有點摸不着頭緒,就向靜玲問着:

  “你也要到我們的學校去麼?”

  “難說不可以麼?”

  靜玲故意和她爲難似的說。

  “誰說你不可以,不過我不知道,問問你就是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

  靜玲故意諷刺似的和她說。

  “大清早,哪個和你拌嘴,——可是總聽爸爸的口氣,好象要我們都走讀。”

  “我不知道,反正都一樣。”

  靜珠望着靜婉彷彿要從她那裏得一個回答,可是她盡是埋着頭走路,好象什麼都沒有聽見似的,靜珠一氣站住了喊着洋車,同時有三四輛跑過來,她跳上一輛去,靜婉也無可無不可地上了一輛,靜玲卻站在那裏,等到車伕聽到要去的地方提起車把要走的時候,她才又尖酸地說着:

  “你們是小姐,要奴役人的,——我可只得使用我的兩條腿。”

  等她們走了之後,她也急切地向電車站趕去,因爲她也想快一點到趙剛那裏探詢一下,近來有什麼消息。

  她邁進了那家公寓,自己一時間還以爲走錯了,因爲突然變成很熱鬧的樣子;可是在門房她照樣看到那個伸長頸子的老頭,向她打招呼,她就放心地走到裏面去,可是那個小跨院的門反鎖着,她不得不失望地停了腳步,四面的房裏都是人,有的在大聲談笑,有的在拉着胡琴唱戲。她呆呆地站了一會,用厭惡的眼光向四面掃過一陣,正轉過身去要走的時候,就看見趙剛向大鐘和一個戴眼鏡很文弱的穿了制服的人一同走進來,她一看見他們,就高興地說:

  “我正要走了,看你們都不在家,——”

  “我想你今天也許會來的,不過想不到你來得這麼早,我替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宋明光,××學院的老同學,——這是黃靜玲我們的老同學。”

  他們相互地微笑點着頭,趙剛就說:

  “我們還是到屋裏去坐吧。”

  他說着,就在前面先去打開鎖,靜玲就和向大鐘說:

  “你早回來了,我看見過你,你可沒有看見我。”

  “我知道,趙剛告訴過我,真他媽的——”

  向大鐘還是粗聲粗氣地說話,不知不覺就又扔出一句粗話,覺得有靜玲在前面,不大好意思,就猛然間頓住了,這時趙剛已經打開房門,一面要他們進去,一面喊着夥計泡茶。

  還是那間小屋子,靜玲不信似的問着:

  “向大鐘也住在這裏麼?”

  “可不是,不住在這裏還有什麼地方去?”

  這時夥計把茶泡來了,趙剛抱歉似的說着:

  “我們只有兩個茶杯,只好你一個人用一個,我們三個人用一個。”

  “那何必,大家公用好了。”

  “這還不算是公用麼?”

  說着他們三個一排都坐在牀邊,把唯一的一張椅子留給她坐。

  在生人的面前,她還有那份不安,她坐下去了,也沒有說什麼,還是趙剛引起頭來說:

  “你也是想來問問學校的消息吧?”

  “是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入學?”

  “我就是託Mr宋辦的,正在交涉。”

  那個宋明光就接着說:

  “不成問題,密斯黃我已經去問過了,照例旁聽生入學是比正生晚一點,這兩天學校當局又在調整功課,就是連我們正生註冊選課怕也要遲幾天呢。”

  “噢,大學裏的事情倒是不少!”

  靜玲半驚訝半嘲諷似的說。

  “這一學期不同,因爲要施行非常時期教育,許多功課要停開,有的新課程要增開。譬如許多社會科學,和戰時一切的學科,還要有軍事訓練。”

  “這倒好,這倒好,比我們那個中學好得多了!”

  黃靜玲激奮地說着,她的眼睛裏冒着喜悅的光輝。

  “還提我們那個學校幹什麼!”

  向大鐘厭惡似的說着。

  “不過這次也許不同,無論大學中學都要施行,這是他們教育當局議決的,也是我們用行動爭來的。”

  “可是我們以前那個中學一定不會,你們看着吧,總要出事的,我們那個校長又頑固又守舊,而且還剛愎自用,他動不動就要把學校關門,好象那個學校是他一個人的私產似的,我們三個人不是因爲遊行就給開除了麼,還說什麼呢。”

  趙剛詳盡地敘述着,他把一切事比他們兩個看得更清楚,他並沒有說完,不過頓了頓,喝了一口茶又接續下去。

  “我們雖然離開那個學校,可是我們的責任還沒完,我們要從旁指導扶助,爭取那一份力量,我們不能讓那些純潔的青年今天做校長的羔羊,明天做日本人的順民,我們還得要好好提起他們愛國的情緒,——在××學院呢,我們應該好好表現我們的工作能力,和這裏的同學合作,接受老大哥們的指導,總之,我們是爲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Mr宋是這邊的老同學,他一定會好好指導我們。”

  宋明光並沒有說什麼無用的謙虛話,他只是很平靜很誠懇地說:

  “希望我們大家好好共同努力!”

  他把手輕輕地拍着坐在他身旁的趙剛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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