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茵,和你寫信的日子差了一天,就發生了那麼一件大事變,這許多天我們都在不安中過着日子,我想你也是如此吧?

  差不多有七八天了,既然沒有急劇的變化,想來不會有更大的不幸吧?聽說綏遠抗戰的士兵,聽到這個消息,許多人都哭了。我想這是一個值得哭的事件,中國的命運,全在這次事變的轉化之中了。

  只有思想幼稚的人才希望這件事有不幸的結局,還有那些野心家,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又可乘此機會爭權奪利。從小處到大處,我總覺得這件事只宜迅速地和平了解,保全自己的元氣,振奮國民的精神,做將來的全面抗戰的準備。

  我想現在最高興的是我們的敵人,他們抱着隔岸觀火的態度,在遠近瞭望,時不時地去探聽一些具體的消息;也許有些設施,還出於他們的間接的策動呢!

  雖然各自看法不同,每人都覺得出事件的嚴重性:他們都認爲這是一樁不幸的事件,即使我能因此達到團結抗戰的地步,也必須快快地跳過這沉鬱的階段。這是事實,再這樣下去,很怕人民要忍耐不住了。

  茵姐,你說是不是,這樣停滯下來實在是毫無理由的。居民的心情都是惶惶恐恐,一經奸徒挑撥,就要使事情更繁亂。

  我總有個呆想法,既然全國的人民都切望抗戰,在朝在野的黨人爲什麼不能攜手登高一呼,大家同心協力朝着敵人撲去呢!

  人們的心情雖極緊張,表面卻顯得很消沉,每一張臉都是不愉快的,不再聽見綏遠抗戰的消息了,也不再有中日交涉的報告,這件突發的事變,佔據了人們的全心,我忽然止不住要叫一聲:“天呵!讓一切都得一個良好的結果吧!”我明知道天是不存在的。可是我也極自然地這樣叫了。我不知道你急了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叫着天?

  S埠的民衆怎麼樣呢?從你的來信中,使我看出S埠大多數的嘴臉,我相信我不會喜歡他們的,甚至於我都想到你怎麼會在他們中間生活?而且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怨言?我就受不了,我想因爲有那半殖民地的特性,所以日本兵才能無忌憚地遊行,放哨!這裏可不同了,我相信我們的表示更露骨,運動更熱烈;可是那些兵只知躲在他們使館的高牆裏,或是關在他們的兵營中,他們還沒有能象在S埠那樣放肆。我還記得,根據那一次淞滬協定,S埠沒有中國正規兵,我想這也是一個使他們猖獗的理由。在我們這裏,不必說了,中國兵的數量也還是可觀的,而且下級軍官和士兵的情緒都異常熱烈,就要和我們手拉着手走上一條路了。

  以前的信裏我還沒有告訴過你靜珠的事吧,她竟會糊塗到那種地步,把終身交給那個漢奸××專員楊風洲!家裏的人沒有一個贊成,於是她就離開家,從此也不回來了。那個人我看見過,是個禿頭,大約四十歲,長了一雙狡猾的眼睛,我真不明白,靜珠喜歡他哪一點?我不懂得戀愛,我也不知道其中有多麼大的奧妙,不知道他們的結合是否在戀愛的原則上可以說得通?如果是說得過去的話,那我該更厭惡它了!

  我一共看見過她兩次,一次是學校紀念日,她興高采烈地隨着她那個丈夫到學校來了!可是她簡直可以說是被同學攆出去的。我跑得快,跑在前面,所以當她纔要走進汽車就回過頭來向我象餓狼似的呲着牙吼了一句。還有一次是最近的募捐,她彷彿很慷慨似的把錢給我,可是我不要,我心裏還在想,如果我接收了她的錢,就是侮辱了我自己,更侮辱了那些英勇的將士們。我終於沒有要,(當然別人的舉動我不能負責,)茵姊,你說,我的這種舉動到底對不對?

  記住,不要和別人說起來,她簡直是我們一家人的弱點!尤其是我們兩個的,因爲我們在我們的家中算是思想行動都最激烈的。

  好了,再見吧,我實在不願意絮絮叨叨再說這許多無謂的事了。新年雖然又來近了,可是我沒有一點心緒來慶祝你的新年快樂,我想你瞭解我的心情,你也一定會原諒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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