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半,暑熱已經不可耐了,還是靜宜首先提醒母親:
“您看,去年我們在山上過得多麼好,今年還是去吧?”
“我也想到了,婉姑兒也該到山上好好將息,就說你近來也顯得不大好,雖說你苦夏,那不過要瘦一點,你的臉色太不好,到山上去住倒是不錯——”
在一旁的靜玲忽然打斷了母親的話頭:
“媽,我也去,我也想去。”
“那正好,省得我惦記你在城裏又要出事,好好去歇伏假,收收性子。”
“我們全家都去吧!”
“都去了誰管這個家?”
父親翻起眼睛來望着她,他好象很不情願聽這句話,他的心裏在想着,“哼,我知道你們都不把這個家放在心上!”
靜玲心裏也在想,“還是這個家?整個的國家都在危難中,我的爸爸只想到這個家!”
一時間大家都靜默着,忽然父親象記起來似的說:
“怎麼你們的學校放了假,靜純的學校沒有放假?”
“不是放假,是停課,”她怕又惹起父親的脾氣,不敢用罷課兩個字,“我想他們學校也停課了的。”
“那他怎麼說不回來?我總也看不見他的影子!”
“大概是在學校裏看書方便些,——”
靜宜接過去說。
“還不是那樣,誰都不把這個家放在心上!”
這次,他簡直說出來了,他的氣還沒有平,接着說:
“你們都有路走,到時候就不管不顧,我可是活該的辛苦了大半輩子,倒把我自己給管住了。——”
“儉之,大熱的天你何苦自尋煩惱,你總得想得開纔好,象我就不這樣鑽牛角尖,再說,這也是一件小事,——”
“由小觀大,三歲是老。”
“我看你總是有點小題大作,你看我,大事都看開了,哪一個不是我十月懷胎,從小養到大,好就這麼飛了一個,又飛了一個——”
“媽,不要埋怨二姐,她不是爲了個人走的,她很值得佩服。”
靜玲忍不住替靜茵辯護,可是母親接着只是一口長長的嘆息:
“嗐,我才誰也不埋怨呢,你們看不出來嗎?茵姑兒走的時候,我還忍不住,珠姑兒走,我就是啞口無言。我自己不願意說,我也不願聽別人說,你們倒都明白這一層,誰也不來提醒我,只有菁姑,她象得着理似的時常到我耳邊來叨嘮,她還當我聽了她的話就生氣,其實,哼,我纔不呢。——”
“菁姑總是這樣,她唯恐天下無事。”
“——說起來你們哪個不是我心上的肉?就是珠姑兒雖說我看不慣她那份樣子,一想她離開我不知道這輩子還見得着見不着,我就象剜心似的痛,可說有什麼法子呢?這都是前世註定,唉唉,我只得向開處想,有這一口氣多看你們幾年,大限到了還不都得撒手一放,任什麼也帶不去?少生點氣、就多活兩年,我倒真想多活兩年。”
母親說着,眼圈有一點紅,可是她並沒有流淚,爲了打斷她的難過,立刻拍着手掌引逗抱在靜宜手上的青兒,那個孩子果然就朝她張着手,她接過來,強笑地說着:
“還是抱一抱下一代的人吧。”
“哼,長大了還更淘神!”父親好象不服氣似的說。
“長大了還用得着你我管,你真是一個老糊塗了,那下該讓他們嘗一嘗做父母的滋味了!”
“媽說這許多話太費神了,還是快點商量商量誰上山吧,我想幺舅陪爸爸在家裏,三妹,五妹都去,把阿梅帶去,——”
“人多了,還是把張媽也帶去,她還能做飯。”
“就這麼辦吧,訂好汽車,後天就走。”
當她們從母親的房裏出來的時候,靜宜偷偷向着靜玲:
“怎麼,今年你也想上山了。”
靜玲只是笑着不回答,這更引起靜宜的好奇心又說了一句:
“你一定有什麼花樣。”
“我不知道,”靜玲還是笑着說,“到時候你自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