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三十一

  到了六月半,暑熱已經不可耐了,還是靜宜首先提醒母親:

  “您看,去年我們在山上過得多麼好,今年還是去吧?”

  “我也想到了,婉姑兒也該到山上好好將息,就說你近來也顯得不大好,雖說你苦夏,那不過要瘦一點,你的臉色太不好,到山上去住倒是不錯——”

  在一旁的靜玲忽然打斷了母親的話頭:

  “媽,我也去,我也想去。”

  “那正好,省得我惦記你在城裏又要出事,好好去歇伏假,收收性子。”

  “我們全家都去吧!”

  “都去了誰管這個家?”

  父親翻起眼睛來望着她,他好象很不情願聽這句話,他的心裏在想着,“哼,我知道你們都不把這個家放在心上!”

  靜玲心裏也在想,“還是這個家?整個的國家都在危難中,我的爸爸只想到這個家!”

  一時間大家都靜默着,忽然父親象記起來似的說:

  “怎麼你們的學校放了假,靜純的學校沒有放假?”

  “不是放假,是停課,”她怕又惹起父親的脾氣,不敢用罷課兩個字,“我想他們學校也停課了的。”

  “那他怎麼說不回來?我總也看不見他的影子!”

  “大概是在學校裏看書方便些,——”

  靜宜接過去說。

  “還不是那樣,誰都不把這個家放在心上!”

  這次,他簡直說出來了,他的氣還沒有平,接着說:

  “你們都有路走,到時候就不管不顧,我可是活該的辛苦了大半輩子,倒把我自己給管住了。——”

  “儉之,大熱的天你何苦自尋煩惱,你總得想得開纔好,象我就不這樣鑽牛角尖,再說,這也是一件小事,——”

  “由小觀大,三歲是老。”

  “我看你總是有點小題大作,你看我,大事都看開了,哪一個不是我十月懷胎,從小養到大,好就這麼飛了一個,又飛了一個——”

  “媽,不要埋怨二姐,她不是爲了個人走的,她很值得佩服。”

  靜玲忍不住替靜茵辯護,可是母親接着只是一口長長的嘆息:

  “嗐,我才誰也不埋怨呢,你們看不出來嗎?茵姑兒走的時候,我還忍不住,珠姑兒走,我就是啞口無言。我自己不願意說,我也不願聽別人說,你們倒都明白這一層,誰也不來提醒我,只有菁姑,她象得着理似的時常到我耳邊來叨嘮,她還當我聽了她的話就生氣,其實,哼,我纔不呢。——”

  “菁姑總是這樣,她唯恐天下無事。”

  “——說起來你們哪個不是我心上的肉?就是珠姑兒雖說我看不慣她那份樣子,一想她離開我不知道這輩子還見得着見不着,我就象剜心似的痛,可說有什麼法子呢?這都是前世註定,唉唉,我只得向開處想,有這一口氣多看你們幾年,大限到了還不都得撒手一放,任什麼也帶不去?少生點氣、就多活兩年,我倒真想多活兩年。”

  母親說着,眼圈有一點紅,可是她並沒有流淚,爲了打斷她的難過,立刻拍着手掌引逗抱在靜宜手上的青兒,那個孩子果然就朝她張着手,她接過來,強笑地說着:

  “還是抱一抱下一代的人吧。”

  “哼,長大了還更淘神!”父親好象不服氣似的說。

  “長大了還用得着你我管,你真是一個老糊塗了,那下該讓他們嘗一嘗做父母的滋味了!”

  “媽說這許多話太費神了,還是快點商量商量誰上山吧,我想幺舅陪爸爸在家裏,三妹,五妹都去,把阿梅帶去,——”

  “人多了,還是把張媽也帶去,她還能做飯。”

  “就這麼辦吧,訂好汽車,後天就走。”

  當她們從母親的房裏出來的時候,靜宜偷偷向着靜玲:

  “怎麼,今年你也想上山了。”

  靜玲只是笑着不回答,這更引起靜宜的好奇心又說了一句:

  “你一定有什麼花樣。”

  “我不知道,”靜玲還是笑着說,“到時候你自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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