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隨書信集一九五五年三月十日

第六女:

  這一個多月,我們差不多每星期吃一頓餃子。昨日午飯,我正在低着頭吃餃子哩,工人同志送來你三月八日寫的信,我同娘非常之高興(當時不覺,擱下筷子之後,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吃多了)。

  (星期二日已將包裹取出。我是外行,不大理會。娘可是說呢子質料細緻,顏色深明,滿意至極。多虧你了。)

  同時又接到兩位大夫的信,上星期六日曾接到三大姐的信:合着不到五天,你們北京姊妹四位都有信來。雖然是小事,可也是不常有的事。星期一日給大夫們寫了一封信,預備娘第二天到郵局取包裹時,好給她們寄點零花錢去。三大姐的信裏,提出一件事來同我商量,她似乎很着急,所以星期二日下午,趕着給她覆信。當時本不想多寫,不料越寫越多,竟用了三頁稿紙。累得晚上也不曾睡好覺。星期一、二、三日我都有課。星期日我又出席了一天天津市政治協商委員會的會(現在我是一位委員),實在疲乏。昨日下午委員會還有個宴會,我也不曾去。當然,也不能有氣力復你信。

  “忙”是在工作崗位上的人們共有的感覺,你們如此,我也並非不如此。不過也實在沒法子不忙,如果一個人想工作出一點點成績來的話。“累”則是忙的必然的結果。工作要求有成績、思想要求進步是應該的;但決不可以着急。同落後的勢力做鬥爭是當然的,但決不可以生氣。任務一定要完成,而且保證質量,但決不可以躁進,或怕犯錯誤,落批評。着急、生氣、躁進、怕犯錯誤、怕落批評俱都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壞習氣。克服了這些壞習氣,“忙”也忙得出個頭緒來,而“累”也累不到哪裏去了。(這一段道理,我不說,你一定也明白,因爲你是一個優秀的青年團員,而且還常常靠近黨。不過在我,可是新近才體會到這一點。)

  你寫的、預備給孩子們朗誦的詩,蠻不錯。(好孩子,真有你的!)照我們大、中學語文教師的說法,是:

  ①主題思想正確:培養孩子們的共產主義道德,愛好勞動的精神(《大煙囪》)和愛美(大自然)的情緒(《初春》);

  ②詞彙豐富;

  ③語法正確而句法簡練(即:每一句包括一個完整的概念);

  ④有節奏,即:富於音樂性(這是詩歌的要緊的成分之一)。

  但小缺點也並不是沒有。

  大煙囪是爲了什麼目的而修造起來的呢?這似乎不能不有個交代,你的詩可又不曾交代。你可提防着調皮(聰明)的孩子問哪!

  其次是字句的問題。在《初春》這一首裏,第七行有“來回流動”四字,“流動”爲什麼是“來回”的呢?我的意思是:將“來回”改作“輕輕”,不,改作“微微”或“慢慢”(你以爲何如)。又,第九行的“跳跳”之下,你寫得不清楚,彷彿是“躍躍”兩字,那麼,你爲什麼不改作“蹦蹦”呢?這不又押了韻了嗎?

  最後,你寫的還不十分“形象化”。這樣說,也許對你要求過高。而且你也許覺得:不是淨寫的具體的事物嗎?怎麼“還不夠形象化”呢?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你所寫的俱是事物的說明,而不是動作的過程。這也許因爲你寫的是靜物(煙囪)和大自然(初春)的原故。小孩子們最喜歡“動”,你知道的。你常給孩子們講故事,你一定有不少的經驗。你只想一想什麼故事,小孩子們最喜歡聽,就行了。普希金的“童話詩”,不知你讀過沒有。我勸你找一本,細細地讀一讀。這本書譯得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說是“壞”),但你一定能夠在它裏面學得一些創作方法(你若能成爲一個兒童文學家,那可是非常之好的事)。

  總之,你的初次創作,已經有這樣的成績,這就蠻不錯。等朗誦過了之後,你將那結果報告給我。咱們再細細討論。

  今日是你同大夫的生日。爸爸從心裏祝賀你們一天比一天強大起來(娘當然“同此”)。

  娘同我都健康。不用惦記(因爲我們始終不曾傷過風,雖然天津市天氣非常冷,而且今日外面還下着“寒雨”)。“三八”節,娘也沒有到哪裏去。主因是我有課而且累,她一個人也不起勁。

  大姊上星期來住了四天,星期日(六號)纔回去,給你和之平縫得了夾大衣各一件。

  今日下午,津市中蘇友協代表會開會,我是代表,此刻還拿不定主意:出席呢?不呢?

  問你好,並祝你愉快地度過第十九個生日。

爸爸 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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