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直方 張謹 昝規 狐龍 滄渚民 民婦
張直方
唐鹹通庚寅歲,盧龍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抗表請修入覲之禮,優詔允焉。先是張氏世蒞燕土,燕民世服其恩,禮燕臺之嘉賓,撫易水之壯士,地沃兵庶。朝廷每姑息之。洎直方之嗣事也,出綺絝之中,據方岳之上,未嘗以民間休慼爲意。而酣酒於室,淫獸於原,巨賞狎於皮冠,厚寵集於綠幘。暮年而三軍大怨,直方稍不自安,左右有爲其計者,乃盡室西上至京。懿宗授之左武衛大將軍,而直方飛蒼走黃,莫親徼道之職。往往設罝罘於通道,則犬彘無遺,臧獲有不如意者,立殺之。或曰:“輦轂之下,不可專戮。”其母曰:“尚有尊於我子者耶?”其僭軼可知也。於是諫官列狀上,請收付廷尉。天子不忍置於法,乃降爲燕王府司馬,俾分務洛師焉。直方至東都,既不自新,而慢遊愈極。洛陽四旁,翥者攫者,見皆識之,必羣噪長嗥而去。有王知古者,東諸侯之貢士也。雖薄涉儒術,而數不中春官選,乃退遊于山川之上,以擊鞠揮觴爲事,遨遊於南鄰北里間。至是有紹介於直方者,直方延之,睹其利喙贍辭,不覺前席,自是日相狎。壬辰歲冬十一月,知古嘗晨興,僦舍無煙,愁雲塞望,悄然弗怡,乃徒步造直方第。至則直方急趨,將出畋也,謂知古曰:“能相從乎?”而知古以祁寒有難色,直方顧丱僮曰:“取短皁袍來。”請知古衣之。知古乃上加麻衣焉,遂聯轡而去。出長夏門則微霰初零,由闕塞而密雪如注。乃渡伊水而東南,踐萬安山之陰麓,而韝弋之獲甚夥。傾羽觴,燒兔肩,殊不覺有嚴冬意。及霰開雪霽,日將夕焉,忽有封狐突起於知古馬首,乘酒馳之,數裏不能及,又與獵徒相失。須臾,雀噪煙暝,莫知所如。隱隱聞洛城暮鍾,但彷徨於樵徑古陌之上。俄而山川闇然,若一鼓將半,長望間,有炬火甚明,乃依積雪光而赴之。復若十餘里,到則喬林交柯,而朱門中開,皓壁橫亙,真北闕之甲第也。知古及門下馬,將徙倚以待旦。(“旦”原作“且”,據明抄本改。)無何,小駟頓轡,閽者覺之,隔闔而問阿誰,知古應曰:“成周貢士太原王知古也。今旦有友人將歸於崆峒舊隱者,僕餞之伊水濱,不勝離觴。既摻袂,馬逸,復不能止,失道至此耳。遲明將去,幸無見讓。”閽曰:“此乃南海副使崔中丞之莊也。主父近承天書赴闕,郎君復隨計吏西征,此唯閨闈中人耳,豈可淹久乎。某不敢去留,請聞於內。”知古雖怵惕不寧,自度中宵矣,去將安適?乃拱立以俟。少頃,有秉蜜炬自內至者,振管闢扉,引保母出。知古前拜,仍述厥由。母曰:“夫人傳語,主與小子皆不在家,於禮無延客之道,然僻居與山藪接畛,豺狼所嗥,若固相拒,是見溺而不援也。請舍外廳,翌日可去。”知古辭謝,從保母而入。過重門。側聽所,欒櫨宏敞,帷幕鮮華。張銀燈,設綺席,命知古座焉。酒三行,復陳方丈之饌;豹胎魴腴,窮水陸之美者。保母亦時來相勉。食畢,保母復問知古世嗣官族,及內外姻黨,知古具言之。乃曰:“秀才軒裳令胄,金玉奇標,既富春秋,又潔操履,斯實淑媛之賢夫也。小君以鍾愛稚女將及笄年,常託媒妁,爲求佳對久矣。今夕何夕,獲遘良人,潘楊之睦可遵,鳳凰之兆斯在。未知雅抱何如耳?”知古斂容曰:“僕文愧金聲,才非玉潤;豈室家爲望,唯泥塗是憂。不謂寵及迷津,慶逢子夜;聆清音於魯館,逼佳氣於秦臺。二客遊神,方茲莫計;三星委照,唯恐不揚。倘獲託彼強宗,眷以嘉偶,則平生所志,畢在斯乎。”保母喜,謔浪而入白。復出致小君之命曰:“兒自移天崔門,實秉懿範;奉蘋蘩之敬,知琴瑟之和。唯以稚女是懷,思配君子;既辱高義,乃葉夙心。上京飛書,路且不遙;百兩陳禮,事亦非僭。忻慰孔多,傾矚而已。”知古罄折而答曰:“某蟲沙微類,分及湮淪,而鐘鼎高門,忽蒙採拾。有如白水,以奉清塵;鶴企鳧趨,唯待休旨。”知古復拜,保母戲曰:“他日錦雉之衣欲解,青鸞之匣全開;貌如月暈,室若雲迷。此際頗相念否?”知古謝曰:“以凡近仙,自地登漢;不有所舉,孰能自媒?謹當銘彼襟靈,志之紳帶;期於沒齒,佩以周旋。”復拜。時則月沈當庭,實爲良夜。保母請知古脫服以休。既解麻衣而皁袍見,保母誚曰:“豈有縫掖之士,而服短後之衣耶?”知古謝曰:“此乃假之於與所遊熟者,固非己有。”又問所從,答曰:“乃盧龍張直方僕射所借耳。”保母忽驚叫仆地,色如死灰。既起,不顧而走入宅。遙聞大叱曰:“夫人差事,宿客乃張直方之徒也!”復聞夫人音叱曰:“火急逐出,無啓寇仇!”於是婢子小豎輩羣從,秉猛炬,曳白棓而登階。知古恇儴,趠(明抄本“趠”作“趨”。)於庭中,四顧遜謝,詈言狎至,僅得出門。纔出,已橫關闔扉,猶聞喧譁未已。知古愕立道左,自嘆久之。將隱頹垣,乃得馬於其下,遂馳去。遙望大火若燎原者,乃縱轡赴之。至則輸租車方飯牛附火耳。詢其所,則伊水東,草店之南也。復枕轡假寐,食頃而震方洞然,心思稍安,乃揚鞭於大道。比及都門,已有直方騎數輩來跡矣。遙至其第,既見直方,而知古憤懣不能言。直方慰之,坐定,知古乃述宵中怪事。直方起而撫髀曰:“山魑木魅,亦知人間有張直方耶?”且止知古。復益其徒數十人,皆射皮飲羽者,享以卮酒豚肩,與知古復南出。既至萬安之北,知古前導,殘雪中馬跡宛然。直詣柏林下,至則碑板廢於荒坎,樵蘇殘於密林。中列大冢十餘,皆狐兔之窟宅,其下成蹊。於是直方命四周張羅,彀弓以待;內則束蘊荷鍤,且掘且燻。少頃,羣狐突出,焦頭爛額者,罥掛者,應弦飲羽者,凡獲狐大小百餘頭以歸。(出《三水小牘》)
【譯文】
唐代鹹通年間的庚寅年,盧龍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上書請允許履行朝見皇上的禮儀,皇上特下詔書答應了他。先前,張家世代主宰燕地,燕地的百姓世世代代蒙受張家的恩惠。對到燕昭黃金臺來的嘉賓禮節周到,對易水上的壯士盡力安撫,土地肥沃,兵多將廣。朝廷也常常姑息遷就,直到張直方繼承了父親的職務。這個人出生於富貴家庭,地位在地方長官之上,不曾把人民的喜悅和憂愁放在心上。卻在家裏盡情地飲酒,在野外無節制地捕獵,戴着皮冠打獵,動則就是巨大的賞錢,對身邊的僕人也表現出特殊的寵愛。到了晚年三軍將士表現出了極大不滿,張直方的心裏才稍稍有點不安寧,他身邊有人爲他出謀劃策,於是全家向西到京城去,懿宗皇帝任命他爲左武衛大將軍。張直方飛蒼鷹跑黃犬,不去盡巡察的職責。往往在通道上安設捕獸的網,就連狗和豬也剩不下。如果奴僕有不如意的,立刻就殺死他。有的人說:“在京都之內,不可隨意殺人。”張直方的母親說:“還有比我的兒子更尊貴的吧?”他們的犯上行爲不是很清楚嗎。因此諫官列出張直方的罪狀上書給皇帝,要求把他抓起來交給廷尉審查,皇上不忍心對他施加刑罰,於是降職擔任燕王府司馬,讓他分擔洛陽軍隊的事務。張直方到了東都,既不改過自新,卻更加放肆地到處遊玩。洛陽的四周,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看見了,都認識他,一定成羣地鳴叫長嗥着離開他。有個叫王知古的人,是東諸侯的貢士,雖然涉略過儒家學說,卻多次沒有被禮部擢爲進士,於是回家去到山水之間遊玩,把擊球喝酒當做正事,在南鄰和北里之間到處遊玩,到這時纔有人把他介紹給張直方。張直方把他請來,親眼看見了他的伶牙利齒,不自覺地身子就移到座席前面去了,從此天天互相在一起玩耍。壬辰年冬季十一月,王知古曾經早起,只見屋裏沒有煙火,愁雲佈滿了天空,靜悄悄地令人心裏不自在。就徒步走向張直方的府第去,就見張直方急匆匆地出來,正準備去打獵。對王知古說:“能跟我們一塊去嗎?”王知古因爲天太冷臉上有困難的表情,張直方回頭對幼僮說:“取一個黑色的短袍來。”就請王知古穿上,王知古在短袍外面又加上一件深色衣服,就並排騎馬出發。出長夏門時還零星地下着小雪花,到闕塞時密雪象下雨似的,於是渡過伊水又向東南走,走過萬安山的北面山坡,途中射獵的收穫很多。用羽觴喝酒,吃燒兔肉,一點也不覺得有寒冬的樣子。等到天開雪停,太陽也將要落山了,忽然有隻大狐狸在王知古的馬頭前面跑過去,王知古趁着酒興去追趕,追了幾里路沒也追上,反而和打獵的夥伴走失了。不一會兒,雀亂叫雲霧濛濛,不知自己到了哪裏。隱隱地聽見洛城日暮的鐘聲,只是在山中小路和古老的柏樹之間走來走去,不一會山川變黑暗了,好象是一更天左右,遠遠地望去,看見有個很明亮的火炬,就靠着積雪的光亮走向火炬。又走了好象十多裏,到了就見喬木林樹枝交叉着,有扇紅色大門開在中間,白色的牆壁延伸出去,真象是朝廷的住宅一樣。王知古到門前下馬,準備就在這裏等待天亮。不久,馬晃動繮繩的聲音,被守門人覺察了,隔着大門問是誰。王知古回答說:“我是成周貢士太原人王知古,今天早晨有個隱居的朋友準備回到崆峒山舊居去,我在伊水邊上爲他餞行,承受不了這離別酒,就扯着衣袖告別,馬跑起來,就不能止住,迷失道路來到這裏,天一放亮就走,請不要責備我。”守門人說:“這裏是南海副使崔中丞的莊子,主人最近接到天書到京城去了,公子又跟隨着軍師西征去了,這裏只有女人了,怎能讓你久留在這裏呢?我不敢決定是走還是留下,請讓我傳達到女主人那裏去。”王知古雖然擔心,自己一想已經半夜了,離開這兒到哪裏去呢?於是兩手合抱恭敬地站着等待。不一會兒,有人拿着蜜蠟自裏面走來,打開了門鎖,領着保母出來,王知古走上前行禮,仍然述說其中原因,保母說:“夫人傳話說,主人和公子都不在家,照禮法沒有請客人進門的道理。可是我們住的地方與大山大澤相通,是豺狼出沒嗥叫的地方,如果硬是拒絕你,那就是看見別人落水而不伸手相救。請你住到外廳,明天再走吧。”王知古說了道謝,跟保母進去了,路過的重重門戶和側廳等地方,樑柱拱頂,十分寬敞,帷帳幕布鮮豔華美,點着銀燈,擺設了綺麗的座席,讓知古坐在上面,喝了三巡酒,又擺上很多菜餚,豹胎肥魚,窮盡了水中陸上的美味,保母也時時來勸酒。吃完飯,保母又問王知古的家世和當官的親屬,以及內外的姻親,王知古全都說了。保母說:“你穿着高聳的服裝戴着官帽,金玉美質,奇特的風度,既年青,又行爲端正,這實在是賢淑美女的好丈夫。女主人有個十分鐘愛的小女兒,快成年了,經常託人做媒,爲女兒尋找好配偶,今天是什麼日子,得到了一個好丈夫。潘楊兩家的和好能夠變成現實,鳳凰結合的兆頭就在眼前。不知你的心裏覺得怎麼樣?”王知古收起笑容說:“我的文章沒有金石的聲音,才學不象玉石那樣潤澤有光彩,怎麼敢去想娶妻安家?只擔心我地位的低下,更不必說我這個迷路的人受到你們的寵愛,值得慶幸的是半夜裏相遇,在這寓館裏聆聽你的指教,使美好的氣氛集中在這秦臺之上。二個客人醉酒亂走迷路,正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福祿壽三星卻照到我的身上,唯恐自己長象太差。如果能夠寄身在你們這個豪門大族之中受到保護,又把好配偶嫁給我,那是我平生的志願,竟然全在這裏遇上了嗎?”保母很喜歡,開着玩笑進裏面去稟報給主母,又出來傳達女主人的意見說:“你自從進了我們崔家大門,實在是表現出了你的美德,獻出了蘋蘩一樣的敬意,懂得琴瑟諧和的道理。只是懷念那年齡小而柔弱的少女,想讓她與一個高尚的人婚配,蒙你慷慨地答應,卻也了卻了我平素的心願。往京城裏寄封信給主人,路還不算很遠,要你一百兩銀子的聘禮也不算過分,我感到很是欣慰,多囑咐你幾句罷了。”王知古嚴肅地行禮回答說:“我是小蟲和沙土一類微不足道的東西,按道理應當湮沒無聞,可是你們這個鐘鳴鼎食的高貴家庭,竟蒙受你們看得起,就象是一碗清水,灑在掃淨的土地上。黃鶴伸長脖子,野鴨子快步疾走,全聽你們的安排。”說完,王知古又行了一個禮。保母又對他開玩笑說:“等到那一天,打扮得花團錦簇的新娘子準備脫下衣服,梳妝匣子完全打開,鏡子裏的人臉象月亮有暈一樣迷人,洞房裏象霧繚繞一樣令人目眩,這個時候,你還會想到我嗎?”王知古道謝說:“以凡人的身份來到神仙的府第,從地下登上天河,不是有人舉薦,誰能自己給自己作中間人?我應當永遠銘記你高尚的心靈,就象帶子束在身上,一輩子也不忘記,佩帶着與人周旋。”又行禮致謝。這時就見月光直接照在院子裏,實在是個好夜晚。保母請王知古脫下衣服休息,脫下麻衣,裏面的黑袍露出來,保母諷刺地說:“難道有貴族而穿後身短的衣服嗎?”王知古道歉說:“這件衣服是向經常在一塊遊玩的熟人借的,本來不是我自己的衣服。”又問是向誰借的。回答說:“是盧龍張直方僕射借給我的。”保母忽然吃驚地叫着跌在地上。臉色象死灰一樣。站起來以後,也不回頭看就走進後宅去了。遠遠地就聽大聲的叱罵說:“夫人你的事情辦錯了,來求宿的是張直方一類人。”又聽夫人的聲音叱責說:“火急地趕他走,不要引來仇敵。”於是婢女和僮僕成羣地跟從着,拿着大火炬,拖着白木棒走上臺階,王知古惶恐不安,跳到庭院裏,向四面望着道歉,咒罵聲紛紛傳來,僅僅能走出門來。纔出門,已經關上大門,上了門栓,還聽到不停的喧譁聲。王知古驚詫地站在道的東面,自己在那裏長久地嘆氣。又在殘破的圍牆邊,找回了自己的馬,就騎馬離開了。遠遠地看見大火象燎原一樣,於是連提繮繩跑去,到了一個地方,就見徵調的和租用的車正在喂牛和生火做飯。問這是什麼地方,則是伊水東面,草店的南面。又枕着馬鞍打了個盹,有一頓飯的時間因受震動才清醒過來。心情稍稍安定,就在大道上揚鞭飛馳,等趕到都門,已有張直方的好幾個騎士來尋他了。遠遠地走到張直方的府第,看見張直方以後,王知古卻氣悶得說不出話。張直方安慰他,坐下以後才說了夜裏遇到的怪事。張直方站起來拍着大腿說:“山中的鬼怪,也知人間有張直方嗎?”先讓王知古休息,又召了幾十個人,都是善於打獵的人,讓他們吃豬肉喝足酒,與王知古又出南門,到了萬安的北面,王知古在前面當嚮導。殘雪中馬的足跡很清楚,一直通向柏樹林。到裏面一看,石碑棺木在荒山坡上亂扔着,在密林中有打柴割草的殘跡,中間排着十多個大墳墓,都是狐狸野兔的洞穴,墳下面有走出來小路。於是張直方命令在四周張開網羅,張滿弓弩等待着,在網羅以內,就捆亂麻點火,帶着鍬鎬挖洞,一邊挖一邊用煙火薰。不一會兒,大羣狐狸突然跑出來,有焦頭爛額的,有被網纏住的,有跟着弓弦聲被射中的,總計捉了大小一百多隻狐狸,就回城去了。
張謹
道士張謹者,好符法,學雖苦而無成。嘗客遊至華陰市,見賣瓜者,買而食之。旁有老父,謹覺其飢色,取以遺之。累食百餘,謹知其異,奉之愈敬。將去,謂謹曰:“吾土地之神也,感子之意,有以相報。”因出一編書曰:“此禁狐魅之術也,宜勤行之。”謹受之,父亦不見。爾日,宿近縣村中,聞其家有女子啼呼,狀若狂者,以問主人,對曰:“家有女,近得狂疾,每日昃,輒靚妝盛服,雲召胡郎來。非不療理,無如之何也。”謹即爲書符,施檐戶間。是日晚間,檐上哭泣且罵曰:“何物道士,預他人家事!宜急去之!”謹怒呵之,良久大言曰:“吾且爲奴去。”(“去”原作“矣”,據明抄本改。)遂寂然。謹復書數符,病即都差。主人遺絹數十疋以謝之。謹嘗獨行,既有重齎,須得傔力。停數日,忽有二奴詣(“詣”原作“請”,據明抄本改。)謹,自稱曰“德兒”、歸寶”。嘗事崔氏,崔出官,因見捨棄,今無歸矣,願侍左右。謹納之,二奴皆謹願黠利,尤可憑信。謹東行,凡書囊符法,行李衣服,皆付歸寶負之。將及關,歸寶忽大罵曰:“以我爲奴,如役汝父。”因絕走。謹駭怒逐之,其行如風,倏忽不見。既而德兒亦不見,所齎之物,皆失之矣。時秦隴用兵,關禁嚴急,客行無驗,皆見刑戮。既不敢東度,復還主人。具以告之,主人怒曰:“寧有是事?是無厭,復將撓我耳!”因止於田夫之家,絕不供給。遂爲耕夫邀與同作,晝耕夜息,疲苦備至。因憩大樹下,仰見二兒曰:“吾德兒、歸寶也。汝之爲奴苦否?”又曰:“此符法我之書也,失之已久。今喜再獲,吾豈無情於汝乎?”因擲行李還之曰:“速歸,鄉人待爾書符也。”即大笑而去。景得行李,復詣主人,方異之。更遺絹數疋,乃得去。自爾遂絕書符矣。(出《稽神錄》)
【譯文】
道士張謹,喜歡符法,學的雖然很刻苦卻沒有成就。曾經到華陰遊歷作客。看見一個賣瓜的人,就買瓜吃。旁邊有個老人,張謹看出他臉有飢色,拿過瓜來送給老人吃,累計吃了一百多個瓜。張謹知道他是個異人,對他更加恭敬。即將離去時,對張謹說:“我是土地神,感謝你的心意,有個東西想用來報答你。”接着拿一本書說:“這是禁除狐魅法術,應當勤學苦練。”張謹接過書,老人也不見了。有一天,他住在近縣的村中,聽到這家有個女子啼哭呼喊,樣子象是瘋狂。因此問主人,主人說:“我家有個女兒,近來得了瘋病,每天日頭西斜,就搽脂抹粉穿着華麗服裝,說是要召喚胡郎來。不是不給她治病,是對她的病沒有辦法啊。”張謹就爲他寫了符,貼在房檐和門上。這天晚上,房檐上有人一邊哭一邊罵說:“是哪個老道,管別人的家事,應當快點離開這裏。”張謹憤怒地呵叱他。很久後,大聲說:“我暫且爲你離開這裏。”就靜了下來。張謹又寫了幾道符,病就都好了。主人家送給他十疋絹表示感謝。張謹是獨身行走,既然帶着重物,就須要有侍從幫着出力。停了幾天,忽然有兩個奴僕來見張謹,自稱叫德兒和歸寶,說:“曾經事奉崔氏,崔氏出去作官,我們因而被拋棄,現在沒有家了,願意在你的身邊侍候你。”張謹收納了他們。二個僕人都謹慎順從,做事聰慧伶俐,很可以信任他們。張謹向東走,所有書袋符法、行李和衣服,都交給歸寶揹着,快到關口時,歸寶忽然大罵說:“把我當奴僕使用,象支使你的父親一樣。”於是就跑了。張謹又驚又怒去追他,他走得象風一樣,一會就不見了,不久,德兒也不見了,所攜帶的東西,全丟光了。這時秦隴之間正在打仗,關口查得特別嚴,行路的客人沒有證明,全被殺了。既然不敢向東走,就又回到主人家,把事情全告訴主人了,店主人生氣地說:“怎麼會有這種事,這是不滿足,又要騷擾我了。”就把張謹安排在農民家裏住,也不供給他吃喝。就被農民邀請共同耕作,白天耕種,夜間休息,又累又苦到了極點。因在大樹下休息,仰起頭看見二個小孩說:“我們是德兒、歸寶,你做奴僕苦不苦?”又說:“這本符法是我的書,丟失很久了,現在高興又得到了書,我怎能對你無情!”於是扔下行李還給他說:“快回家,家鄉的人等着你寫符法呢。”就大笑着走了。已經得到行李,又去見那家主人。主人這才覺事情奇異。又贈給他幾疋絹,才能離開。從那以後就再也不寫符作法了。
昝規
唐長安昝規因喪母,又遭火,焚其家產,遂貧乏委地。兒女六人盡孩幼,規無計撫養。其妻謂規曰:“今日貧窮如此,相聚受飢寒,存活終無路也。我欲自賣身與人,求財以濟君及我兒女,如何?”規曰:“我偶喪財產,今日窮厄失計。教爾如此,我實不忍。”妻再言曰:“若不如此,必盡飢凍死。”規方允之。數日,有一老父及門,規延入。言及兒女飢凍,妻欲自賣之意,老父傷念良久,乃謂規曰:“我累世家實,(明抄本“家實”作“富家”。)住藍田下。適聞人說君家妻意,今又見君言,我今欲買君妻,奉錢十萬。”規與妻皆許之。老父翌日,送錢十萬,便挈規妻去。仍謂規曰:“或兒女思母之時,但攜至山下訪我,當令相見。”經三載後,兒女皆死,又貧乏,規乃乞食於長安。忽一日,思老父言,因往藍田下訪之。俄見一野寺,門宇華麗,狀若貴人宅。守門者詰之,老父命規入。設食,兼出其妻,與規相見。其妻聞兒女皆死,大號泣,遂氣絕。其老父驚走入,且大怒,擬謀害規,規亦怯懼走出,回顧已失宅所在,見其妻死於古冢前,其冢旁有穴。規乃自山下共發冢,見一老狐走出,乃知其妻爲老狐所買耳。(出《奇事記》)
【譯文】
唐代長安的昝規因爲母親去世,又遭了火災,燒光了家產,生活變得貧窮困難,六個兒女全很幼小,昝規沒有辦法撫養。妻子對他說:“現在貧窮到這步田地,在一起生活就要挨餓受凍,最後還是沒有活路。我想把自己賣給別人,得點錢財用來接濟你和我的孩子們,怎麼樣?”昝規說:“我偶然喪失了財產,現在困窘艱難沒有辦法,卻使你想這麼做,我實在不忍心。”妻子又說:“如果不這麼做,一定全都凍餓而死。”昝規才答應了她。幾天後,有一個老人上門來,昝規請進屋,談到兒女挨餓受凍,妻子要出賣自身的意思。老人傷心地思考很久,纔對昝規說:“我家多少代都很富有,住在藍田一帶,剛纔聽別人說了你妻子的意思,現在又聽見你的話,我現在想買你的妻子,給你十萬錢。”昝規與妻子都應許了他。老人第二天就送來十萬錢,就領昝規的妻子走了,還對昝規說:“在兒女們想念母親的時候,只要攜帶着到山下找我,我會讓她與你們相見。”過了三年,兒女們都死了,又窮得沒辦法,昝規就到長安去求乞。忽然有一天,想起老人的話,因而就去藍田一帶尋找老人。不久看見郊外有一個寺廟,門庭華麗,樣子象是貴人家的住宅。守門人詢問他,老人就讓昝規進去。拿出吃的,並讓他妻子出來,和昝規見面,他妻子聽說兒女全死了,大聲哭起來,哭着就斷氣了。那個老人急忙地跑進來,並且很生氣,打算害死昝規,昝規也嚇得逃了出去。回頭看時已沒有了住宅。只見他的妻子死在一座古墳前面,尋墳旁有洞穴,昝規就自己在山下發掘古墳,看見一隻老狐狸跑出來,這才知道他的妻子被老狐狸買去了。
狐龍
驪山下有一白狐,驚撓山下人,不能去除。唐乾符中,忽一日突溫泉自浴。須臾之間,雲蒸霧涌,狂風大起,化一白龍,昇天而去。後或陰暗,往往有人見白龍飛騰山畔。如此三年,忽有一老父,每臨夜,即哭于山前。數日,人乃伺而問其故。老父曰:“我狐龍死,故哭爾。”人間之:“何以名狐龍?老父又何哭也?”老父曰:“狐龍者,自狐而成龍,三年而死。我狐龍之子也。”人又問曰:“狐何能化爲龍?”老父曰:“此狐也,稟西方之正氣而生,胡白色,不與衆遊,不與近處。狐託於驪山下千餘年,後偶合於雌龍。上天知之,遂命爲龍。亦猶人間自凡而成聖耳!”言訖而滅。(出《奇事記》)
【譯文】
驪山下有一隻白狐狸,驚擾山下的百姓,也沒辦法除去它。唐代乾符年間的中期,忽然有一天白狐到溫泉來自己洗浴,不一會兒,水氣升騰霧氣翻滾,颳起一陣大風,變成一條白龍,昇天而去。那以後有時遇上陰天,常常有人看見白龍在驪山的附近飛騰。這種情況連續三年。忽然有一個老人,每到天剛黑時,就在山前哭泣,哭了好幾天。有人就等在那裏問他哭的原因,老人說:“我的狐龍死了,所以才哭。”有人問他:“爲什麼叫狐龍?老人又爲什麼哭呢?”老人說:“狐龍,就是從狐狸變成了龍,三年就死去,我是狐龍的兒子。”有人又問:“狐爲什麼能變成龍?”老人說:“這隻狐狸,稟受了西方的正氣而出生,鬍子是白色的,不與同類遊玩,也不和同類接近相處。這隻狐狸寄住在驪山下面已一千多年,後來偶然與雌龍交配,上天知道了這件事,就下命令讓它變成龍。也就好比人類,從凡人變成聖人一樣。”說完就不見了。
滄渚民
江南無野狐,江北無鷓鴣,舊說也。晉天福甲辰歲,公安縣滄渚村民辛家,犬逐一婦人,登木而墜,爲犬齧死,乃老狐也,尾長七八尺。則正(“正”原作“止”,據明抄本改。)首之妖,江南不謂無也,但稀有耳。蜀中彭漢邛蜀絕無,唯山郡往往而有,里人號爲野犬。更有黃腰,尾長頭黑,腰間焦黃,或於村落鳴,則有不祥事。(出《北夢瑣言》)
【譯文】
長江南沒有野狐狸,長江北沒有鷓鴣鳥,這是舊的說法。五代晉天福年間甲辰這一年,公安縣滄渚村姓辛的村民家,有隻狗追逐一個婦女,爬樹時掉了下來,被狗咬死,卻是一隻老狐狸,尾巴有七八尺長。那麼,死則首必向丘穴的狐妖,江南不能說沒有,只是極稀少罷了。四川中部的彭山、漢中、邛崍、蜀郡等地絕對沒有,只是山裏的城鎮往往有這種狐狸,村裏人叫做野狗。有黃色的腰,尾長頭黑,腰間焦黃。有的在村落裏鳴叫時,就有不吉利的事情發生。
民婦
《世說》雲,狐能魅人,恐不虛矣。鄉民有居近山林,民婦嘗獨出於林中,則有一狐,忻然搖尾,款(“款”原作“數”,據明抄本改。)步循擾(“擾”原作“優”,據明抄本改。)於婦側,或前或後,莫能遣之。如是者爲常,或聞丈夫至則遠之,弦弧不能及矣。忽一日,婦與姑同入山掇蔬,狐亦潛逐之。婦姑於叢間稍相遠,狐即出草中,搖尾而前,忻忻然如家犬。婦乃誘之而前,以裙裙裹之,呼其姑共擊之,舁而還家。鄰里竟來觀之,則暝其雙目,如有羞赧之狀,因斃之。此雖有魅人之異,而未能變。《任氏》之說,豈虛也哉!(出《玉堂閒話》)
【譯文】
《世說》上傳說,狐狸能迷人,恐怕不是假話。有一家在山林附近居住的鄉民,民婦曾經獨身到樹林中去時,就見有一隻狐狸,高興地搖着尾巴,慢慢地走近跟在婦人身邊糾纏,有時在身前,有時在身後,趕不走它。象這樣已經成爲常事。有時聽到男人來了就走開了,弓箭也射不着。忽然有一天,那個民婦與小姑一起進山採菜,狐狸也暗中跟着她們,民婦與小姑在樹叢之間稍稍離得遠些,狐狸就走出草從,搖着尾巴走上前來,高興得象家養的狗。民婦就誘騙它走近前來,用裙子把它包了起來,招呼她的小姑來一起打它,然後擡着回到家裏。鄰居們都爭着來看狐狸,狐狸就閉上雙眼,象是有點害羞的樣子,接着就打死了它。這隻狐狸雖然有迷惑人的不尋常的行爲,卻不能變化。沈既濟《任氏傳》所述,難道是虛妄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