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卷第一百二十五 報應二十四(冤報)

榼頭師 唐紹 李生 盧叔倫女 崔無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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榼頭師

樑有榼頭師者,極精進,梁武帝甚敬信之。後敕使喚榼頭師,帝方與人棋,欲殺一段,應聲曰:“殺卻。”使遽出而斬之。帝棋罷,曰:“喚師。”使諮曰:“曏者陛下令人殺卻,臣已殺訖。”帝嘆曰:“師臨死之時,有何所言?”使曰:“師雲:‘貧道無罪,前劫爲沙彌時,以鍬劃地,誤斷一曲蟮。帝時爲蟮,今此報也。’”帝流淚悔恨,亦無及焉。(出《朝野僉載》)

【譯文】

樑朝時有個榼頭師,唸經極其精心勤奮,梁武帝非常敬佩信任他。後來就下詔書派使臣叫榼頭師進見。當時武帝正和別人下棋,想要殺上一段,於是就信口說道:“殺卻。”使臣馬上就把榼頭師推出去殺了。武帝玩完棋就說:“叫榼頭師進來。”使臣回答說:“剛纔陛下叫人把他推出去殺了,我已經把他殺死了。”武帝嘆息的說:“榼頭師臨死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使臣說:“他說,貧道沒有罪,以前剛做和尚的時候,用鐵鍬鏟地,錯誤地斷送了一條蚯蚓的小命,武帝當時是那個蚯蚓,現在就得到了這樣的報應啊。”武帝聽後流淚悔恨,但是也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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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紹

唐紹幼而通悟,知生前事,歷歷備記,而未嘗言於人,雖妻子亦不知之也。後爲給事中,同裏對門,有一郎中李邈者,紹休沐日,多召邈與之言笑,情好甚篤。或時爲具饌,中堂偶食,中郎亦不知其所謂。其妻詰紹曰:“君有盛名,官至清近,宜慎所交。李邈非類,君亟與之狎,竊爲君不取。”紹默然,久之曰:“非子所知,吾與李邈情好逾厚。”唐開元初,驪山講武,紹時攝禮部尚書,玄宗援桴擊鼓,時未三合,兵部尚書郭元振遽令詔奏畢。神武赫怒,拽元振坐於纛下。張說跪奏於馬前,稱元振於社稷有保獲大功,合赦殊死。遂釋,尤恨而斬紹。先是一日,紹謂妻子曰:“吾善李邈,須死而言,今時至矣。遂爲略言之:吾自幼即具前生事,明日講武,吾其不免。吾前世爲某氏女,即笄,適灞陵王氏子爲妻,姑待吾甚嚴。吾年十七,冬至先一日,姑令吾躬具主饌。比畢,吾閟怠亦甚,姑又令吾縫羅裙,遲明,服以待客。吾臨燈運針,慮功之不就,夜分不息。忽一犬衝扉入房,觸燈,燈僵,油僕裙上,吾且懼且恨,因叱犬,犬走突扉,而扉反闔。犬周章卻伏牀下,吾復照燭,將理裙污,而狼籍殆遍。吾懼姑深責,且恨犬之觸燈,遂舉牀,以剪刀刺犬。偶中其頸,而剪一股亦折,吾復以一股重刺之,俄而犬斃。詰朝持裙白姑,姑方責罵,而吾夫適自外至。詢其故,遂於牀下引斃犬,陳於姑前,由是少解。吾年十九而卒,遂生於此身。往者斃犬,乃今之李邈也。吾明日之死,葢緣報也,行戮者必是李邈乎。報應葢理之常,爾無駭焉。及翌日講武,坐誤就戮,果李邈執刀。初一刀不殊而刀折,易刀再舉,乃絕焉。死生之報,固猶影響,至於刀折殺亦不異,諒明神不欺矣。唐書說明皇尋悔恨殺紹,以李邈行戮太疾,終身不更錄用。(出《異雜篇》)

【譯文】

唐紹小時候就特別聰明,能知道前生的事情,而且記得清清楚楚非常詳細。但是他卻不曾對人說過。即使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沒有知道的。後來他做了給事中,他的鄰居對門住一個郎官叫李邈的,唐紹休閒的時候,經常召喚李邈和他在一起談論說笑,兩個人的感情很好。有時候還準備了飯食,在中堂兩個人對着吃,但李邈也不明白他是爲什麼。唐紹的妻子責備他說:“你的名聲很大,做官到了在皇帝左右的程度,所以應當謹慎的交往。況且李邈不是好人,你屢次和他親近,我認爲你這樣做是不應該的。”唐紹不說什麼,過了很長時間才說:“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我和李邈感情超過了一般的深度。”唐朝開元初年時,在驪山講習武事,唐紹當時代理做禮部尚書,玄宗拿起鼓槌擊鼓,當時未到三合的時間,兵部尚書郭元振驟然下令“詔奏已畢”。神武大怒,拉郭元振到大旗下面問斬,張說跪在馬前上奏,說元振對國家有保護的大功,應當免除他斬首的死刑。於是就把元振給放了。玄宗還恨不消就把掌管禮部的唐紹斬了。這事的前一天,唐紹對妻子說:“我和李邈友好的事,必須死的時候才能說,現在時候到了。”於是就給妻子大略地說了。唐紹說:“我從小就具備知道生前事的能力,明天講習武事,我將不能免除一死。我前世是某一家的女子。等到成年,就嫁給了灞陵的一個姓王家的兒子做了他的妻子。我的婆婆對我非常的嚴厲。我十七歲那年,冬至的前一天,婆婆叫我親手準備飯食,等準備完畢,我苦悶疲倦的很,婆婆又叫我縫製羅裙。等到天亮,穿它來招待客人。我在燈光下縫製,擔心不能完成,很晚都不能休息。忽然有一條狗衝開門進入了房間裏,碰到了燈,燈被碰倒,油潑到裙子上面,我又害怕又氣恨,因此就呵叱狗。那狗就很快的跑到了門口,可是門卻反關着,狗進退周旋卻趴在了牀下面。我又點上蠟燭,將要處理子裙子上的污垢,而裙子上亂七八糟的幾乎全是油污。我害怕婆婆嚴厲地責備,又憎恨那狗碰倒了燈,於是就擡牀,用剪刀地刺狗。偶然刺中了狗的脖子。而剪刀的一股也斷了,我又用另一股狠狠的刺狗,不一會狗就死了。早晨我拿着裙子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婆婆,婆婆正在責備謾罵我,這時我的丈夫正好從外面回來了。打聽了原因後,就從牀底下把刺死的狗拖了出來。放在婆婆面前。因此婆婆才稍微的理解了。我十九歲那年就死了,死後就轉生下了我現在這身體。過去殺死的狗,就是現在的李邈。我明天就要死了,這大概是因緣報應,殺我的人,一定該是李邈吧。報應是正常的道理,你不要害怕。”等到第二天講習武事,唐紹犯了錯就要被殺頭,果然是李邈執刀。剛開始第一刀,不料刀被折斷,換了一把刀再舉起,才斷絕了性命。死生的報應,當然因果有關。到了刀被折斷,殺法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料想明神不欺騙啊。唐書上說,明皇不久就悔恨殺了唐紹,怨李邈行刑太快,所以終身不再錄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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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

唐貞元中,有李生者,家河朔間。少有膂力,恃氣好俠,不拘細行,常與輕薄少年遊。年二十餘,方折節讀書,爲歌詩,人頗稱之。累爲河朔官,後至深州錄事參軍。生美風儀,善談笑,曲曉吏事,廉謹明幹。至於擊鞠飲酒,皆號爲能,雅爲太守所知。時王武俊帥成德軍,恃功負衆,不顧法度,支郡守畏之側目。嘗遣其子士真巡屬部,到深州,太守大具牛酒,所居備聲樂,宴士真。太守畏武俊,而奉士真之禮甚謹,又慮有以酒忤士真者,以故僚吏賓客,一不敢召。士真大喜,以爲他郡莫能及。飲酒至夜,士真乃曰:“幸使君見待之厚,欲盡歡於今夕,豈無嘉賓?願得召之。”太守曰:“偏郡無名人,懼副大使(士真時爲武俊節副大使。)之威,不敢以他客奉宴席。唯錄事參軍李某,足以侍談笑。”士真曰:“但命之。”於是召李生入,趨拜。士真目之,色甚怒,既而命坐。貌益恭,士真愈不悅,瞪顧攘腕,無向時之歡矣。太守懼,莫知所謂,顧視生,靦然而汗,不能持杯,一坐皆愕。有頃,士真叱左右,縛李某繫獄。左右即牽李袂疾去,械獄中,已而士真歡飲如初。迨曉宴罷,太守且驚且懼,乃潛使於獄中訊李生曰:“君貌甚恭,且未嘗言,固非忤於王君,君寧自知耶?”李生悲泣久之,乃曰:“常聞釋氏有現世之報,吾知之矣。某少貧,無以自資,由是好與俠士遊,往往掠奪里人財帛。常馳馬腰弓,往還大行道,日百餘里,一日遇一年少,鞭駿騾,負二巨囊,吾利其資,顧左右皆巖崖萬仞,而日漸曛黑,遂力排之,墮於崖下。即疾驅其騾逆旅氏,解其囊,得繒綺百餘段。自此家稍贍,因折弓矢,閉門讀書,遂仕而至此,及今凡二十七矣。昨夕君侯命與王公之宴,既入而視王公之貌,乃吾曩時所殺少年也。一拜之後,中心慚惕,自知死不朝夕,今則延頸待刃,又何言哉!爲我謝君侯。幸知我深,敢以身後爲託。”有頃,士真醉悟,忽召左右,往李某取首,(“往李某取其首”明抄本作“往取李某首來。”)左右即於獄中斬其首以進,士真熟視而笑。既而又與太守大飲於郡齋,酒醉,太守因歡,乃起曰:“某不才,幸得守一郡。而副大使下察弊政,寬不加罪,爲思厚矣。昨日副大使命某召他客,屬郡僻小無客,不足奉歡宴者。竊以李某善飲酒,故請召之,而李某愚戇,不習禮法,大忤於明公,實某之罪也。今明公既已誅之,宜矣。竊有所末曉,敢以上問李某之罪爲何,願得明數之,且用誡於將來也。”士真笑曰“李生亦無罪,但吾一見之,遂忿然激吾心,已有戮之之意。今既殺之,吾亦不知其所以然也。君無復言。”及宴罷,太守密訊其年,則二十有七矣,蓋李生殺少年之歲,而士真生於王氏也。太守嘆異久之,因以家財厚葬李生。(出《宣室志》)

【譯文】

唐朝貞元年間,有個叫李生的人,家住在黃河的北面。李生從小就很有體力,依仗着自己有氣力喜歡俠義。不拘謹細小的行爲,常常和一些說話舉動不很嚴肅的小孩在一起遊玩。二十多歲才改變了平日的行爲開始讀書。他所寫的詩歌,人們都很稱讚。連續做黃河北面的地方官。後來到了深州作錄事參軍。李生長得漂亮很有風度和儀表。並且喜歡談論說笑。能夠懂得一些吏事,爲人廉潔謹慎精明能幹。至於擊球馬喝酒,都他有才能,被太守知道並很讚譽。當時王武俊帥領威德的軍隊,憑藉着功勞大而凌壓衆人不顧忌法令制度。支郡守害怕而不敢正眼看他。武俊曾經派他的兒子士真去屬部巡視。士真到了深州,深州太守準備了豐盛的酒食,而且還在他住的地方安排了樂舞,大擺宴席招待士真。因爲太守害怕武俊,所以侍奉士真的禮節也就非常謹慎。太守又擔心有人喝酒時觸犯到士真,因爲這個原因,官吏和賓客一個都沒敢召集來。士真非常高興,認爲別的郡都沒有能比得上的。酒喝到了晚上,士真就說:“很高興出使到你們郡招待得這樣好。我想要在今天晚上盡情歡樂,能沒有嘉賓嗎?希望能把他們召喚來。”太守說:“偏僻的小郡,沒有名人,又害怕副大使您的威風,所以不敢讓其他的賓客奉陪出席酒宴。只有一個錄事參軍李某,可以讓他陪伴侍奉您,與您一起談論說笑。”士真說:“可讓他來。”於是太守召喚李生進來。李生上前叩拜,士真看見他,就變了臉色,非常的憤怒。不一會士真就讓李生坐下,這時李生的態度更加的恭敬了,可是士真卻越來越不高興。他瞪着眼睛看着李生,捋起袖子,伸出了手腕,沒有剛纔那樣歡樂了。太守很害怕,不知道爲什麼。看看李生,已被嚇得臉上冒出了虛汗,連酒杯都不能端了。滿座的人都十分驚慌害怕。過了一會,士真呵叱身邊的人,把李生捆綁起來送到牢獄裏。身邊的人立刻拉着李生的袖子快速離開,押到牢獄裏。一會兒士真又象當初那樣高興的喝酒了,等到天亮酒宴才停止。太守又驚訝又害怕,就偷偷的派人到獄中訊問李生說:“你的態度非常恭敬,並且不曾說什麼,本來對王君不是不順從,你自己一定知道怎麼得罪了他”。李生悲痛哭泣了很長時間才說:“常聽釋家說有現世之報,我明白它的意思了。我小時很貧窮。沒有用來生活的資財,因此喜歡和那些講義氣的人在一起交遊。常常到鄰近那些有錢的人家掠奪一些財物,常騎着馬帶着弓奔馳,來回在大路上,每天要走一百多裏。一天遇見了一個年輕人,趕着一匹好騾子。騾背上馱着二個大口袋,我想奪取他的錢財,看看左右都是山崖,這時天色也漸漸的黑了下來,於是我就用盡全力把他推到了山崖的下邊,騎上了他的騾子急速的奔跑到了一家旅館裏。我打開了那口袋,得到了一百多段美麗漂亮的絲織品。從此家裏就漸漸的富裕了,我因此就把弓箭折斷,關起門來讀書,最後就做了官,到了現在這樣。這事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七年了。昨天晚上君侯叫我陪王公飲宴,進去以後我就看王公的相貌,是我從前所殺死的那個年輕人。當我向他叩釋以後,我心裏就很慚愧也很謹慎小心。自己知道死已免不了。現在我就伸着脖子等待斬首,又有什麼好說的呢?替我感謝君侯,很高興他對我瞭解的這樣深,我敢把以後的事委託給他了。過了一些時候,士真酒醒,就急忙召喚身邊的人,去把李生的頭拿來,身邊的人就到牢獄裏折下李生的頭,把頭獻上,士真仔細地看了看便笑了。不久又和太守在郡上的齋舍裏飲酒。酒喝得大醉,太守看他很高興,就站起來說:“我沒有什麼才能,慶幸的做了一郡的太守,副大使到下邊審察政事,又寬大我們而不給以懲罰,對我們恩情深厚。昨天副大使命我召喚其他的客人,而我們屬於偏僻的小郡,沒有什麼客人,所以喜歡飲宴的人沒有召集來奉陪,我以爲李生喜歡喝酒,所以就叫人把他召喚來了。可是李生這個人愚笨而且性情剛直,不懂得禮節規矩,對你很不順從,這實在是我的罪過嗎。現在您正已經命人把他殺了,這是應該的。可是我有不明白的地方。敢問一問李生犯的是什麼罪嗎?希望能得到您的指教,好在將來做爲警誡。”士真笑着說:“李生也沒有罪,只是我一看見他,就非常氣憤,使我的心激怒。就已經產生了要殺他的想法,現在已經把他殺了。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你不要再說了。”等飲宴完了,太守就祕密的詢問了士真的年齡,卻是二十七歲。正是李生殺死那年輕人的歲數,而士真在王氏家裏出生。太守嘆息了很久,就用自己的錢,將李生厚厚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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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叔倫女

長安城南,曾有僧至日中求食,偶見一女子採桑樹上,問曰:“此側近何處有信心,可乞飯者?”女子曰:“去此三四里,有王家,見設齋次,見和尚來必喜,可速去也。”僧隨所指往,果有一羣僧,方就坐,甚慰。延入,齋訖,主姥異其及時至也,問之,僧具以實告,主人夫妻皆驚曰:“且與某同往,訪此女子。”遂俱去,尚在桑樹上,乃村人盧叔倫女也。見翁姥,遂趨下,棄葉籠奔走歸家,二人隨後逐之。到所居,父母亦先識之。女子入室,以牀扃戶,牢不可啓。其母驚問之,曰:“某今日家內設齋,有僧雲小娘子遣來,某作此功德,不曾語人,怪小娘子知,故來視看,更非何事。”其母推戶遣出,女堅不肯出。又隨而罵之,女曰:“某不欲見此老兵老嫗,亦豈有罪過?”母曰:“鄰里翁婆省汝,因何故不出?”二人益怪異(“異”原本作“厚”,據明抄本改。)祈請之。女忽大呼曰:“某年月日,販胡羊父子三人今何在?”二人遂趨出,不敢回顧。及去,母問之,答曰:“某前生曾販羊,從夏州來,至此翁莊宿,父子三人併爲其害,劫其資貨。某前生乃與之作兒,聰黠勝人,渠甚愛念。十五患病,二十方卒,前後用醫藥,已過所劫數倍。渠又爲某每歲亡日作齋,夫妻涕泣,計其淚過三兩石矣。偶因僧問乞飯處,某遂指遵之耳,亦是償債了矣。”翁姥從此更不復作齋也。(出《逸史》)

【譯文】

長安城的南面,曾經有個和尚,一天到中午的時候尋求飯食吃,偶然看見了一個女子正在樹上摘桑葉,和尚上前問道:“這附近什麼地方有希望可以找到飯食。”那女子回答說:“離這三四里,有個姓王的家,現在他們辦齋戒,可以舍飯給和尚吃。看見有和尚到來,他們一定很高興,你可以趕快去。”和尚按照女子所指的地方去了。果然有一羣和尚正入坐就齋,非常高興。和尚被請進去,吃完了齋飯,女主人對和尚能及時的趕到這裏感到很奇怪,就問和尚,和尚把實情全都告訴了女主人,主人夫妻二人都很吃驚,說:“你和我們一同前往,去訪問這個女子。”於是他們就一同去了。而那女子還在桑樹上面,則是村裏人盧叔倫的女兒。女子看見了那老頭老太太,就從樹上走下來,扔下了裝桑葉的籠子奔跑着回家了。那老頭老太太跟在後面追趕,到了那女子所住的地方,她的父母和這老頭老太太先前就認識。女子進到了屋裏,用牀把門頂上,牢固的不可打開。那女子的母親驚訝的問那夫妻二人,他們說:“我們今天家裏設置齋戒,有個和尚說小娘打發他來,我作這種功德的事,沒有對人說過,奇怪得是小娘子怎麼能知道,所以特意來看看,再沒有什麼事。”那女子的母親推門叫女兒出來,女兒堅決不肯出來,母親又隨聲罵她,女子說:“我不想看見這老頭老太太,難道也有罪過?”母親說:“鄰居家的老頭老太太來看你,因爲什麼原因不出來?”那夫妻二人更加奇怪詫異了。哀求她出來,那女子忽然大聲的呼喊說:“某年,某月,某日,販賣胡羊的父子三人現在在什麼地方?”夫妻二人聽了女子的話,就一溜小跑的出去了,連頭也不敢回。等離開以後,那女子的母親問她,女子回答說:“我前生曾經是個販賣羊的。從夏州來。到這個老頭的莊上住宿,那天晚上,父子三人一齊被他害死,掠走了財物。我前生又就給他家做兒子。聰明滑稽,超出一般的人,他們很疼愛喜歡我。我十五歲得了重病,二十歲就死了,他們爲我前前後後請醫賣藥,已經超過了他們所搶劫的財物的好幾倍。他們又爲我在每年死的這天作齋戒,夫妻二人痛哭流涕,計算他們的眼淚也能超過三兩擔了。偶然間因爲有和尚向我打聽尋求飯食的地方,我就告訴他,他按照我說的去了,這也是償還欠債啊。”那老頭老太太從這以後就不再作齋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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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無隱

唐元和中,博陵崔無隱言其親友曰:“城南杜某者,嘗於汴州招提院,與主客僧坐語。忽有一客僧,當面鼻額間,有故刀瘢,橫斷其。乃訊其來由,僧良久嚬慘而言曰:某家於樑,父母兄嫂存焉,兄每以賈販江湖之貨爲業。初一年,自江南而返大梁,獲利可倍。二年往而不返,三年,乃有同行者雲:兄溺於風波矣。父母嫂俱服未闋,忽有自漢南賈者至於樑,乃訪召某父姓名者。某於相國精舍,應曰唯。賈客曰:“吾得汝兄信。”某乃忻駭未言,且邀至所居,告父母,而言曰:“師之兄以江西貿折,遂浪跡於漢南,裨將憐之,白於元戎,今於漢南。雖緡鏹且盡,而衣衾似給,以卑貧所繫,是未獲省拜,故憑某以達信耳。”父母嫂悲忻泣不勝。翌日,父母遣師之漢南,以省兄。師行可七八日,入南陽界,日晚,過一大澤中,東西路絕,目無人煙,四面陰雲且合。漸暮,遇寥落三兩家,乃欲寄宿耳。其家曰:“師胡爲至此?今爲信宿前有殺人者,追逐未獲,索之甚急,宿固不可也,自此而南三五里,有一招提所,師可宿也。”某因(“某因”二字原本無,據明抄本補。)言而往,陰風漸急,颯颯雨來。可四五里,轉入荒澤,莫知爲計,信足而步。少頃,前有燭光,初將咫尺,而可十里方到。風雨轉甚,不及扣戶而入,造於堂隍,寂無生人,滿室死者。瞻視次,雷聲一發,師爲一女人屍所逐,又出。奔走七八里,至人家,雨定,月微明,遂入其家。中門外有小廳,廳中有牀榻。臥未定,忽有一夫,長七尺餘,提白刃,自門而入。師恐,立於壁角中。白刃夫坐榻良久,如有所候。俄而白刃夫出廳東,先是有糞積,可乘而覘宅中。俄又聞宅中有三四女人,於牆端切切而言。須臾,白刃夫攜一衣袱入廳,續有女人從之,乃計會逃逝者也,白刃夫遂雲:“此室莫有人否?”以刃僥壁畫之,師帖壁定立,刃畫其面過,而白刃夫不之覺,遂攜袱領奔者而往。師自料不可住,乃舍此又前走,可一二里,撲一古井中。古井中已有死人矣,其體暖,師之回遑可五更。主覺失女,尋趂至古井,以火照,乃屍與師存焉。執師以聞於縣。縣尹明辯,師以畫壁及牆上語者具獄,於宅中姨姑之類而獲盜者,師之得雪。南征垂至漢南界,路逢大檜樹,一老父坐其下,問其從來,師具告。父曰:“吾善易,試爲子推之。”師呵蓍,父布卦噓唏而言曰:“子前生兩妻,汝俱辜焉,前爲走屍逐汝者,長室也。爲人殺於井中同處者,汝側室也。縣尹明汝之無辜,乃汝前生母也。我乃汝前生(“母也”下七字據明抄本補。)之父,漢南之兄已(“已”原作“俱”。據明抄本改。)無也。”言畢,師淚下,收淚之次,失老父所在。及至漢南,尋訪其兄,杳無所見,其刀瘢乃白刃夫之所致也。噫,乃宿冤之動作,徵應委曲如是,無隱雲。杜生自有傳,此略而記之。(出《博異記》)

【譯文】

唐朝元和年間,博陵有個叫崔無隱的說他親友說過,城南有個姓杜的人,曾經在汴州招提院,和一個主客僧坐着談論,忽然發現有一個客僧在臉和鼻樑中間有一條舊刀傷。橫在他的臉上。杜某就打聽那傷痕是怎麼來的,那客僧很長時間才痛苦悽慘的說:我家住在大梁,有父母兄嫂。兄長常在江湖把販賣貨物做爲職業。第一年,從江南返回大梁,獲得了一倍的利。第二年去了而沒有回來。第三年就有個和他一同去的人回來說,我的哥哥被大海波浪淹死了。我父母和嫂嫂爲兄喪祭還沒完,忽然有個從漢南做買賣的商人來到了樑,探訪打聽我父親的姓名。我在相國的學舍裏應聲回答。那商客說:“我得到了你哥哥的消息。”我於是又欣喜又驚恐,沒有說什麼,就請他到了我住的地方讓他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我的父母。他說:“您的哥哥因爲在江西賠了錢,於是就在漢南流浪,那裏的副將可憐他,對元戎說了這事。現在在漢南,雖然把錢花完了,可是衣被好象還可以自給。因爲自卑沒有錢的關係,這纔沒有回來看望父母,所以讓我來傳達這個消息。”父母和嫂嫂悲喜的不住的流淚。第二天,父母就派我去漢南看望哥哥。我走了大約七八天,進入了南陽的境域,這時天色已晚,走到了一個大澤子裏,東西的路都斷絕了,看不到人煙,四面烏雲佈滿天空,漸漸的天已黑了,遇到了稀稀落落的三兩戶人家,我就想要在那住上一宿。那裏的人家說:“你爲什麼到這裏,現在因爲前兩夜有個殺人犯,追趕他而沒有捉到,現搜尋的很急迫,所以你決不可以住在這裏。從這往南三五里的地方,有一招提院。你可以去那裏住宿。”我根據他們所說的而前往。陰風漸漸的大起來。不一會就連風帶雨的來了。可能走了四五里地,轉到了一個荒涼的大澤裏,不知道怎麼辦好。隨便的走了幾步,不一會,發現前面有燭光,剛開始看見離得很近,但是走了十里地纔到達。這時風雨更大了,來不及敲門就進去了。房屋建造在山角護壕邊,但卻寂靜的沒有活着的人,滿屋裏都是死人。我就挨着個的看。這時雷聲震響,我被一個女屍追趕,就又從那裏跑了出來。奔跑了七八里地,到了一個人家,這時雨也停了,月亮也漸漸露了出來,於是就進到那裏的人家去了。在他家中門的外邊有個小廳,廳裏有張牀,我沒有在躺下,忽然有一個男子,有七尺多高,手裏提着一把刀,從門進來。我非常害怕,就站立在牆角上,那個提着刀的男子在牀上坐了很長時間,好象在等什麼人。不一會兒,那提刀的男兒走到了廳的東面,先前這裏有個糞堆,可以站在上面看到宅院裏。不一會又聽到宅院裏有三四個女人,在牆頭上聲音又細又快地說着什麼。過了一會,那個提刀的男子帶着一個衣服包進到了廳中,後面有女人跟從,估計是剛纔逃出來的。提刀的男子於是說:“這屋裏有沒有人?”就用刀繞着牆壁畫。我正靠着牆壁站立,刀就從我的臉上畫過去,可是那提刀的男子卻一點也沒有發覺。於是他就帶着包袱領着的那個逃跑的女子去了。我料想這裏不可以住。就捨棄了這裏,又繼續往前走。可能走了一二里地,掉進了一個古井裏。這古井裏已經有個死人了,那屍體還沒涼。我彷徨到有五更的時候,主人發覺女兒失蹤了,尋找到古井裏,用火去照那古井,竟然發現屍體和我都在那裏。於是就拉上縣裏告了我。縣官辨別是非,我就把畫壁以及在宅院裏的牆頭切切私語的那幾個女子偷盜的事都講了,這才得以昭雪。我又往南出發將到了漢南的邊界。在路上遇一棵檜樹,有一個老頭坐在那下面,打聽我從什麼地方來。我全告訴了他。老頭說:“我喜歡卜卦,試用着給你算上一算。”我笑着讓他占卜,老頭就擺上了卦,嘆息了一聲說:“你前生有兩個妻子,你全都辜負了他們。前一個是追你的那個屍體,是你的大媳婦。被人殺死在古井裏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的小媳婦。縣令明斷你是無辜的,他是你前生的母親,我是你前生的父親。你那漢南的哥哥已經沒有了。”老頭說完,我的眼淚流下來了。擦乾眼淚之後,那老頭已經沒有了。等到了漢南,尋找探訪哥哥,也沒有看見。這臉上的刀瘢,是那提刀的男子所劃的。唉,這個結冤始末,報應曲折如此,都是崔無隱說的。至於杜生自己有傳,這裏大略的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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