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否則我今晚不會寫信的,因爲倦得很不能工作,所以寫信。今晚開始抄《皆大歡喜》,同時白天已開始了《第十二夜》,都只弄了一點點。我決定拼命也要把《第十二夜》在十天以內把草稿打好,無論如何,第一分冊《喜劇傑作集》要在六月底完成,因爲我急着要換錢來買皮鞋、書架和一百塊錢的莎士比亞書籍。等過了暑天,我想設法接洽在書局裏只做半天工,一面月支稿費,這樣生活可以寫意一點,工作也可早點完成。

  今晚我真後悔不去看嘉寶的《茶花女》,其實這本片子我已經在一個多月前看過了(那次好像是因爲給你欺負了想要哭一場去的,結果沒有哭),而且老實說,我一點不喜歡這種生的門脫兒的故事(正和我不歡喜《紅樓夢》一樣),但嘉寶的光輝的演技總是值得一再看的。當然她的茶花女並不像是個法國的女人,正和她的安娜·卡倫尼娜並不像是個俄國女人一樣。看她的戲,總覺得看的是嘉寶,並不是看茶花女或安娜·卡倫尼娜,這或者是演員本身的個性侵害了劇中人的個性(好來塢的演員很少能逃出一個定型的支配,即使他們扮的是不同性質的角色,從舞臺上來的比較好些)。但無論如何,她的演技的魄力、透澈與深入,都非任何其他女性演員所能幾及。

  平常美國作品中描寫男女相愛,好像總有這麼一個公式,也許起初男人大大爲女人所吃癟,但最後女人總是乖乖兒地倒在男人的懷裏。然而我看嘉寶的戲,卻常會發生她是個男人,而被她所愛的男人是個女人的印象。《茶花女》中扮阿芒的羅勃泰勒,我覺得就是個全然的女人,他的演技遠遜於嘉寶,但他比嘉寶更富於sex appeal。我想這也許是喜愛嘉寶的觀衆,女性多於男性的一個理由,因爲大多數男人心理,都是希望有一個賢妻良母式的女子做他生活上的伴侶(或奴隸),再有一個風騷淫浪的女子做他調情的對手(或玩物),可是如果要叫他在戀愛上處於被動的地位,就會很不樂意。個性強烈的女子,比較不容易有愛人,也是這個道理。

  買了四支棒冰,吃了一個爽快。赤豆棒冰好像是今年纔有起的,味道很好,可是吃過了冰,嘴裏總會渴起來,水壺裏又沒有沖水,很苦。今年到現在還不曾有臭蟲發動,大概可免遭災。你有沒有得好的荔枝吃?我什麼水果都不在乎,只有荔枝是命。

  我相信你一定寂寞得要命。

  批評家是最不適於我的職業,我希望我以後再不要批評任何人或作品或思想,今天說過的話,明天便會翻悔,而且總是那麼幼稚淺薄。

  要睡了,因爲希望明天早點起來好做點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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