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

  假使你再跟我多接觸一點,那麼我仍然會變成你所鄙棄之羣中的一個,這話你相不相信。我實在是個壞人,但作爲你的朋友的我,卻確實是在努力着學做好人,我很滿足,因爲這努力已獲得極大的報酬,可以死無遺憾的了。

  說起來有些那個,每回接到你信,雖是很快活,但也有些害怕,生怕你會說嗔怪我的話。我太不天真,心裏有太多的塵埃,話如果不經濾過而說出來,有時會使自己回想起來很難爲情,到那時侯,也只好涎着臉說“說過的話不算”而已。人要是不能原諒,那麼世間將無一個可以稱爲好朋友的人,如果不是相信你能忽視我的愚蠢可笑的地方,我一定永遠不願意看見你,因爲見了你我將無地自容。

  以前我最大的野心,便是想成爲你的好朋友,現在我的野心便是希望這樣的友誼能繼續到死時(把這稱爲野心,我想是一點也不過分),同時我希望自己能變好一些,使你更歡喜我。

  人總是那麼一種動物,你無論到那裏總脫離不了可厭的諸相,少理會理會他們就是。厭惡是不必,因爲你厭惡了人,人也要厭惡你,但你如不理會人,那麼人也不理會你,這就很清淨了。罵女同學不值三角三的人,其實原來他不會如此無禮,都是因爲他在人眼中自身也不值三角三之故,因此這算不得是侮辱,只能說是阿Q式的復仇。

  和異性相處,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要過立崖岸,稍爲跟他們隨和一些,但不要太狎近。有許多女同學遭人嫉罵,都是因爲過於矜持,不大方之故。在男女同學的環境中,太裝出不屑爲伍的神氣,的確是足以令人難堪的(當然不屑爲伍也許有不屑爲伍的理由,但人總是昧於責己,只知道你神氣,而不知道反察自身)。我在之江讀了四年書,同班的女生,也有到最後一學期,路上相遇如不相識的,這種人我總不知道爲什麼要到有男人的學校裏來念書。男人有時確是很下流,但這是因爲他們從未學得尊重女性之故,在他們的經驗中,只以爲女子是另外一種人類,要把這種思想打翻,男女同學的學校實在是一個最適宜的改造觀念的場所,但因爲女子一方面的性格上的消極性質,在學問上少合作,課外活動方面不和男生競爭,學校當局則務爲不徹底的防閒,對於正規的異性間友誼不加以獎勵(他們都以爲這些青年們是挺會交朋友的,其實有些只會瞎談談戀愛,有些非常面嫩,而有些則對於異性有着成見的憎惡),這些都足以阻礙雙方理解的成立,而使男女同學一句話成爲虛名,甚至只有壞處而無好處。我以爲比如說在之江一類學校裏畢業了出來,如果是男子,那麼不曾交到一個女朋友還不算奇怪,因爲女同學人數少,在較少人數中選擇一個朋友,機會是要少些,但如是一個女學生,那麼至少也得有二三個以上的男朋友(不是說談戀愛的人),因爲二三百男子中,說是沒有人配作她的朋友,這樣的女子未免自視太高一些。不過這樣的話,在目前是談不到,男女間差異過大,隔膜太深,在客觀環境未更變以前,他們間的關係還只能以戀愛結婚爲限,這是無可如何的。我們當然都是理想主義者,也許在旁人眼中是可笑的也說不定。

  讀了生物學之後,你會知道所謂兩性這一問題是如何一種悲劇。人類間的異性愛能從盲目的本能變成感情的交響,再從單純的感情經過理智的洗練,因是創造出一種完全不同的事物出來,不能不說是絕大的進步。現今人類還不能不忍受許多生物學上定則的束縛,但幾千年後,藉着科學的能力,也許關於人類的生存和生殖兩個問題有着另一的方式,而男女性將變爲僅僅是精神上的區別,以彼此的交互影響提高文化的標準,這未不便是夢想,但那時人類當已進化到另一種階段!

  又是胡說。此刻我要出去,暫時不寫了。

  願我親愛的朋友與世無爭,自得其樂。做人只有兩種取樂之道,一種是忘我,忘了“我”,則一切世間加於“我”的煩惱苦痛皆忘!一種是忘人,忘了“人”,則一切世間的煩惱苦痛皆加不到我的身上。

朱朱 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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