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小姐”比“女士”不肉麻得多,你以爲如何?
“她”字完全是多事;“他對她說”固然明白,“她對她說”豈不仍舊弄不清楚,還要分寫作“枕”和“”?
今晚□□□沒事做,因此寫信,雖然並不高興寫。
從前星期日也可以整天住在家裏,近來老想“到上海去”(在我們這裏是這樣說的),太費時間,從提籃橋到拋球場一段電車總得一二十分鐘,等車子的時間不算,到法租界去得四十分鐘,沒有特別的事總不大上算。我最常到的兩條路是四馬路和北四川路,四馬路自然是因爲書店的緣故,其實那是最最俗氣的一條馬路。靜安寺路霞飛路是上海最好的兩條路了,但我不能常去,北四川路頗有名士風趣,夾在廣東人和日本人之中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吊兒郎當。南京路是《東方雜誌》,四馬路是小報,霞飛路是畫報,北四川路是《論語》、《人間世》。
昨天一下火車便去看電影,華雷斯皮萊的《自由萬歲》,這是張難得的片子,我勉強使眼淚不流下來。雖然以個人的好惡而論,對於這位莽漢型的主角,我並無特殊的好感,如有人所批評的,華雷斯皮萊只能浮面地抓住觀衆的情感,但不夠深刻。這位醜男子的地位評價,總該在George Arliso, Charles Laughton, Paul Muni, Edward E, Robinson諸人之下,比小白臉們那自然要高得多了。出來不知天下雨,而且很大,索性到對過金城裏去買五角錢票看《新女性》,第八個失望,片子長得異乎尋常,說明書弄了一大篇,我想導演者還算聰明,否則按着中國影片的拖拖沓沓的老毛病推想起來,這麼紛繁的頭緒準得演上一整天才演得完,然而看下去是多麼無精打采啊!同樣的題材,《三個摩登女性》確不愧是成功的優秀作,女人除了教訓意味太濃之外,也不失爲流麗乾淨。
《新女性》我不知怎麼說好,主角阮玲玉飾妓女等之類是成功的,扮女作家真太不像了,表演老是那個“型”,如果原諒她扮這角色的身份不配的話,那麼至少得說她一句毫無進步,看她從前的作品要比現在的作品滿意得多。人和蝴蝶一樣,也越變越難看了。立起身走出的時候,已過七點鐘,已經映過整一點鐘,照本事的情節看起來,似乎還不過三分之一的樣子,叫人打哈欠的東西,誰能耐心這麼久坐下去,儘管它的意識十分正確。因此想到《香雪海》的導演手法確值得稱讚,雖然是那麼庸劣的故事,卻是像美麗的小品文一樣抒寫出來,簡單的情節,不多的人物,靈秀的表演,在去年度可算是最成功的一張了。
你會不會玩麻將牌?那並不是怎樣有趣的東西,有時會使你非常心煩,但一陷入方陣之後,簡直無法擺脫,完全不想罷手了,因此是費時失業的東西,並且能使親人暫時變爲冤家,因賭牌而兩親家母爭吵或母女不和,是最普通不過的事。如外國的紙牌之類,如果目的不是爲賭錢,只是遊戲而已,那不久就會厭倦的,但麻雀牌的魔力要大得多,它需要更復雜的勾心鬥角,同時又要看手風牌勢,講命運,各人的個性也最能在打牌時看出來,有的是越輸越吵,有的卻越輸越靜,有的遲疑不決,有的當機立斷,有的老謀深算,有的粗率鹵莽,有的敢冒險,有的講持重穩健,有的隨隨便便,有的心無旁騖,洋洋乎大觀哉。至於等待一張需要的牌的心境,是和戀人的心境並無二致的。
我常常想不出你所說的看書是看什麼一類書。
昨天火車裏看見一個年紀很大了的女學生,胖得像豬一般,又有一個瘦得很的中年婦人,面目可憎的樣子,銜着香菸老走來走去,真不應該有這種女人。我以爲林黛玉式的美人在中國還是需要的,與其病態醜或健康醜,那當然寧可病態美。
講來講去全是有閒趣味。再會。有人說,宋清如很滑稽。
祝好人好。
朱生豪 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