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书信集致顾谦

六吉吾弟手足:

  本周已发出两书。今日上午一二两小时讲授佛典翻译文学,口讲指画,兴高采烈,归来稍憩,始觉过力。下午睡起,腰腿作酸,而北风大作,不克外出散策,独坐斋中,甚无意趣,故复作此书。然不得弟复书,亦不拟投递也。此间相约,想弟更无不允之理;至于离历下来津沽,吾弟锦囊中想亦自有妙计,无须老兄借箸。不过第一需要自家意志坚强,王介甫欲行新法,乃曰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此言亦不可尽信,至嘱),老弟此时正要如此,自己个人之厉害先不必说,即以合理地使用人才之政策言之,吾弟来津亦属相合而不相背。何以故?在济为长才短用,来津为人地相宜也。中学之教师易聘,高等学校之教师难得,两处俱是为人民为国家服务,然而两利相较取其重,自以来津为得,况乎此所谓利,非个人之利,而百年大计之利也耶。吾弟要须有此自信,虽不必即以语人。此问

近好

五月廿二日下午 哥哥字


  廿二日写得一纸,次日即接吾弟廿日所作书,读毕颇觉有气。非气吾弟,气上级之如是其形式而教条也,然亦怪吾弟何以如彼其无斗争之精神也?意者济师院未曾有具体之表示,正式之邀请,是以吾弟遂亦未坚决求去耳。今兹津院既有王主任之明白表示,弟尚复有何顾虑乎?万不致如《西游记》传中猪老所谓“媳妇误了娶,和尚误了当”也。兄长久闲置斋中,不大与闻外间事,其当今在岗位上工作之人,并辞职亦不许耶?所扣帽子此不必说,即如无组织云云,也须组织事事合理,下级方有服从之义务。不然者暴君治下的臣民,起而革命,论者亦将以无组织不服从罪之乎?即以吾弟刻下之经济情况言之,一家六口经济之来源只赖吾弟一人之工资,而数目又如是之微不足道(尚不及小纨,即视京儿亦五十步百步之间),如是而欲吾弟之安心工作不生他想,得乎?兄每读苏联人所著之小说,见其上级对于下级之体贴(物质的精神的)无微不至,故其下级亦能效死而弗去。吾国先贤亦言,衣食足而后知礼义;鲁迅翁且说,牛也要吃草。今也上级不顾吾弟之衣食,而徒责吾弟之礼义,以少量之草而欲牛出大量之力,岂止形式与教条而已,直官僚主义耳。老兄之气者以此。至于为国家为人民服务之大道理,则廿二日所写之一纸中已言及之,兹亦不须复述也。吾弟在济多年,即从解放至今亦历五载,想各方面多有熟人,现下虽不许情面请托,然亦甚重人事关系,即以老兄去岁来津而论,倘非李竹年、王振华与高教部高级干部多有相识,恐亦不易奏效。弟此刻能设法向济教育局中疏通一下,得到离职之允许,最为理想,然亦恐吾弟不易办此。兄本拟与王主任切实商酌,想一具体办法,而王主任连日未到系办公,殊觉扼腕,但呼负负。此刻虽已写了两页纸,亦丝毫不能解决问题,奈何,奈何!然有一言告弟,即先存必去之心,再谋脱身之计,如此而已。至于老兄,自当随时为吾弟设法也。

  手书云“顾虑殊深”,兄则曰“不必不必”。老兄尚不至于昏髦(髦,当作眊,是否),度德量力,计之已审,如吾弟不能胜任愉快,兄亦决不“内举不避亲”,此理甚明,无待烦言。至云向来习作欣赏,聊自怡悦,与今世考据研究之学,大相径庭,斯言诚然,兄亦知之,然独不思老兄多少年来亦正复尔尔。况乎考据研究之学,夫人而能之,若夫习作欣赏,非有才者不办。吾弟之于考据研究,不为耳,非不能也;况夫今世所谓考据研究,正复卑之无甚高论。而此间之教师,不独浅薄,亦且幼稚(正不独此间为然)。有一位教授之讲稿中居然说诸葛亮争衡曹魏,又说苏武守使不屈;复有一位在政治学习时竟敢说毛泽东思想不是马列主义。一个文字既如此之欠亨,一个思想又如彼之“高明”,而居然登堂授徒,老兄敢定说老弟胜此辈万万。此辈而可,吾弟奚其不可?此辈而敢,吾弟奚其不敢?此辈而大胆,吾弟之胆小又奚为乎?老兄平居不愿为装潢门面之大言,今日且破例为之曰:斯人不出,如苍生何?吾弟闻之定然大惊失色,连称“惶恐惶恐,不敢不敢”。弟独不知今日高等学校才难已至何种程度耳,如其知之,必能自信而何胆小之有也。其实才难亦并不自今日始,特于今为烈而已耳。弟如来此,且将为老兄增光焉,长嘴焉,砸云乎哉?至于手书提到师院之要求与夫具体情况,此自在意中。日昨与古典小组主任韩公谈及,具说将来吾弟来此,亦在此组,而且是诗词曲之类。古典文学分段,(如上古、中古、近古之类);分类,(韵文、散文之类);讲授非如旧日由一人包办也。此间学生程度至浅,古典文学之讲授亦只是选作品,讲字句,弟于是亦不能为之乎?此间教课正亦不用“正经”的考据研究耳。至于十分具体情况,须视暑后开学时定课程表时究竟能有多少教师再作定规,此刻难于预料。总结上文:①此间一定相邀,②教古典韵文,③吾弟作速谋脱身之计,④万勿胆小。


  此致

六吉吾弟

五月廿五日下午述堂


  谦弟再鉴:

  昨日下午写得四页纸,觉欲言者尚有未尽,时已入夜,势须停笔,免致影响睡眠。今日上午有课,不能续写,不意王主任带病来院办公,且到二宿舍来与兄专谈吾弟转勤之事。王主任盼吾弟来津之意甚殷,与兄商酌许久,午餐即在兄处同进,但亦苦无善策。最末仍是盼弟先以家庭条件为请调理由,嘱兄写一专函,备吾弟于必要场合与情形之下,可以正式提出作为口实。兹已另纸写就,附此书寄去,以备不时之需(吾弟相机使用)。王主任又说,在五年计划中,全国各高等师范学校须造就十万中等师资来,此所以今年各高等学校招生为数九万馀,而师范竟占了两万馀的原因也;此所以势必须大量聘请高等师资的原因也。倘不从中学提升,则新底高等师资将何自出生乎?特此刻不到明白说出的时候耳。草草,此问

近好

嫂氏问弟妇好

哥哥字 廿六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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