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信者又一周矣!不知近中又与次箫、芸生、幼臣相聚,快谈几次也。
我懒而且多病。前数日伤风甚剧,使我疑为旧疾复作,与君培一信,大发其牢骚。不料贱恙方愈,得君培书,则谓渠亦患“神经衰弱”矣。咳,可怜!我辈穷书生无一不穷——其遇合穷,其精神穷,渐而至于身体亦穷,固不仅穷于Money而已!我近日固主张“唯我主义”;然而此“我”亦渐非吾有,奈何!?奈何!?
屏哥甚忙于案牍及纸片,亦属“不得不”之生活。幸有我在此,尚可以相对言愁。(咳呀!老弟!幸勿信此“相对言愁”为实话;其实乃文学家张大其词以耸人听闻之言耳。)
前日与屏兄同出新东门,至东南城角。碧波流藻,斜阳织霞,甚可爱。行次见草际石罅中有泉涌出,涓涓入河。以其太清,因与屏兄议定,明日携“宜兴瓷”古式茶杯来,挹泉共饮。
昨日饭后,携杯往,痛饮三大杯,觉脏腑清凉,直下十二重楼,大似在祈年殿下痛饮冰镇汽水、啤酒时也。济南诚胜地,但少雅人如吾两人者一为之点缀耳!
归时,以杯自河内捞得二虾——一大一小。即养诸案头笔洗中。此笔洗亦宜兴瓷制,上有钟鼎文,式甚古。内已有登州文石四五枚。二虾在其中,悠悠然,洋洋然,若哥伦布寻得新世界后,在岸上祈祷上帝时,“Amen!”
不意今朝,屏兄发现小虾卧于桌上,拾置笔洗中,则浮于水面,不能游泳,死矣!噫!可……贺也。因为它不安于“狭的笼”的生活,欲觅自由;不得,而又以身殉之者也。我重复将它的弱小、弯曲的身躯,在水中捞起,为之祝福,为之忏悔,并葬之于大地之上,空气之中。但愿我身后结局,亦如此小虾之又光明又诗趣,便心满意足矣!
蚊子直咬我,又有点儿头疼,再谈,再谈!
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