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夕枕上,复随意翻阅《新证》,始悉玉言已有曹家是满洲主子“耳目”之言,要是眼光四射,物无遁形,佩服,佩服。不过此刻尚有小小意见:《红楼》一书,文字华瞻,高出一切说部之上,惟风骨未遒,立意不高,乃其大病。玉言于此,或将摇头。不佞尚未得见脂评真本曹书,贸然下断,或有偏差,但自信不至大错。《新证》六百五页曰:“一句话,代表着一群受压迫受迫害的不为人所齿的小人物阶级,在改变了社会地位关系之后,重来和过去的统治、压迫者算账。”述堂于此一句话,半肯半不肯。肯者,吾辈今日读曹书,正当如是读;不肯者,雪芹当日的的确确忠实地写此一般小人物,然而绝不是为算账。(深文周内一下子:此算账是小人物争取而得来者乎?如谓小人物为“趁火打劫”,则曹家丁此之际,为“没兴一齐来”耳。孟子舆氏所谓“亦运而已矣”。运者何?自发的而非革命的也。)要写算账,须是作者完全站在小人物底立场上。历史局限、阶级不同,雪老绝不可能觉悟到如此地步也。雪老之如是观、如是写,其意识只是“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同情于小人物即不无;而其主旨仍是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欲史席常履存者知所戒惕而已耳。试看秦可卿死后,鬼魂向琏二奶奶托兆所说的话,便可知之。这一段话,不是可君其言也善之言,乃雪公心中之言,而托之于蓉哥儿媳妇者也。问:何以托之可君而不托之别的女性?曰:可君一无可取(婉媚而外),雪公馀情不断,不觉遂向伊人脸上搽粉也。雪公自有其阶级,彼未尝不痛恨并且诅咒此阶级,却未尝不低回流连于此阶级。曰“暴露”则诚有之,“推翻”则未必,即曰目睹其灭亡夫然后快于心亦不可能。尊意云何?
廿四日写至此
恐信过重致兄受罚,故高公所录之稿终于不曾寄出。好在诗已见过,无须夜眠不着耳。
大驾北返事有何进展?此时殊不愿强玉言来津矣。赴京专心著述,于玉言身体性情俱合适,报国为民之日正长也。倘玉言曰:众生有一不成佛,我誓不成佛。即请玉言打包,同作苦行也。言短意长,如何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