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抄示《论词杂著》,多谢!此书旧曾过眼,近顷乃并书名亦复忘之,学殖荒落,即此可见。来札虽曾致慨于衰态已成,然洋洋洒洒,写满三纸,气势兴致复俱旺盛,此非衰征也。大抵潜力内充,一遇外缘触磕,便如火之炽、泉之注,有其不能自已者矣。幸自宽解,勿事过虑。不佞非不知古物之可贵乃至可爱,顾独不能爱之乃至宝之,此非心理的,乃是生理的。所以者何?爱是精力之消耗,有时性命以之,则又是牺牲。是之间与年长体衰、去日苦多之人,有其最大之矛盾与距离。复次,两物不能同时存在于同一空间,所爱亦然。不佞自计,平生多所爱好,兴趣广,故五十岁后,尤其大病后,体日弱,力日减,多所爱乃转而为多所舍,思以残年馀力集中于客观之所需要与自力之所能及。多爱多痛苦,多舍亦难堪,惟老鱼了述堂下怀耳。今岁二月起笺释毛主席诗词廿一首,至十月乃写毕,此亦难云盛业,只可谓为了“缘”而已。(兄读主席诸作,当别有会心处,有暇幸写示数则,匡不逮、资印证也。)骨痛,姑止是。此颂
冬祺
顾随拜手 十二月十二日午刻
兄所点定拙词两句,皆不佞于心不安处。《鹊桥仙》一句之“用尽”曾作“想出”,《木兰花慢》一句曾作“坏千馀万亩好农田”,写寄广州某报刊时即如此定稿。《木兰花慢》通首皆不佳,尽可不必理会,若《鹊桥仙》之一句,私意病不在于两字,而在于全句之只有概念而无形象,“用尽”“想出”固不妥,即代拟之“献出”亦不能为全首添彩,势非抹去另拟不可,然而生活思想两俱贫乏,乃至无从着手。此亦不能以江郎才尽为借口,兄以为尔不?论故宫藏率更真迹,甚具眼,不佞当初却见不及此,不识尊意以“卜商读书”一帖为何如?或亦与其他法帖一概而论之耶?(写至此有学生来访问,虽非催租人,要是打断思路,不能连写下去矣。)阅劣稿乃至气愤,不可,不可,切忌,切忌。有一西哲曾言,气愤乃是因为别人的愚蠢而加于自身的惩罚。(此尚是旧观点,若依马克思哲学,当别有说。十八日灯下)此语至有味,欲鱼兄长记勿忘也。比为此间南大中文系校看传奇选注释,忽发觉明清传奇家不独曲文了无奇特,有时甚至字句欠亨。幸尚能自制,否则非发神经病不可也。书此发一笑。
随 十三日午
近顷又得长句四韵慢词一章写寄一看:
迎新长句为人民公社作
三百六十有五日,壁上新历从头翻。舜尧人物超千古,龙虎风云又一年。大漠治沙围锦带,平川无雨出甘泉。人民公社威风大,不是回天是胜天。
木兰花慢
旧时庄稼汉,问甚日,得欢欣。算三百多天,无情现实,何限悲辛。柴门一年尽处,贴春联漫写吉祥文。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 如今水旱斗龙神。胜利属人民。看公社家家,粮棉似海,牲畜成群。飞奔上天有路(谓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保一年春胜一年春。出色舜尧人物,得时龙虎风云。
一周来天气沉阴而既不成雨,又不下雪,中有两日大雾漫天,痼疾发动,至不可耐。欹枕拥衾,信口吟哦,得诗词各一章,亦由此间报刊催索,非尽由于排闷自怡也。若其不佳,则固然已。惟鱼兄下喝。
古贝人述堂录稿 十三日灯下
“尧舜”或改“风流”,“龙虎”或改“际会”。
却改不得,或当改换头“神”字韵一句耳。
十八日灯下
儿时听先大父论文有云,“扬之高华,按之沉实”,至今不知此语出处,然时时不能去心,以为大家合作,莫不如是。若此拙作二章,既禁不起扬,又搁不住按。昭明有言:“无是可也。”
解放后故宫曾出版法书大观,内大令及鲁公各一帖,皆赝品。东坡致陈季常二札,内一札极佳,为苏书之冠,三年[前]曾临一纸寄兄看者也。率更书两帖,一即卜商读书,又一为张翰思鲈,兄曾见之否?诚悬一短札,察察数字,字大可二三寸,则真迹也。签是默师写,细筋入骨,宋人不能及也。北伐前默师寓居即在无量大人胡同,门牌号数久已忘记,但记是靠近东口路北一门而已。
十八日灯下
记得曾代购笔墨等物,又曾托戈公代治印,此刻不悉俱在手下否?或当令小女往取,以何时趋高斋为宜,希示。
述堂 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