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八日接得来信,知道老兄近来诸事的经过情形。本想即时复信,不想那天风传土匪有三五百人要来抢坝营。吓得家中忙作一团。雇人打更、看门。人心惶惶,真是乱得吃饭都找不着嘴在哪里。九日早晨,有一个小村叫作郑家集——离敝村不过三五里地——被土匪攻进去,连抢了十家。枪声便如腊月卅夜间的鞭炮。土匪临走,还放了一把好火,烧了个七零八落。在我舍下的房顶上,还可以望见那村冒的烟。舍下的恐慌,更不用提了。阿弥陀佛:今个算抱住心口儿了。我定了定神,才能给你写这封信。
我也不敢向你夸有家庭幸福。然而平心说起来,我在家是个闲人,很可享些清福。如果有烦恼,也是我自己找的。现在因为匪乱,字课也蠲了。吃了饭,便歪在床上看书。我的小女已是九岁了,时常走来走去,和我学些字;或和她继母学些针线,我撂下书,便往各尊长屋里走走,遇见孩子便打着闹;遇见吃的东西便吃。简直我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有些长辈说我,越长越没出息。然则家严从没说过我一遭。说得家严有一次对家里人说:“读书的人,总要有二三分呆气,才能到得好处。聪明外露,千伶百俐的人,读书决不会有成。”这话也许是老人家“莫知其子之恶”的话呢。
你问我为什么不早回去,这话真叫我答复不上来。我一住三四十天,真对不起报馆同人和女校校长。然而我是偏于感情的人,向来不能受理性的制裁。(这是继韶来信中的话头。)在家住着,未免有点“乐不思蜀”。一任性儿,再也溜不住。恰巧又有个中秋节挡住,于是我一狠二狠,一定要过了节走。
第一师范缺一个国文教员,我也有些风声。然而民治报馆中人,都和那边学校不对眼。即便我在济南,也不能为老兄直接出力。横竖济南刻下是新力萌芽的时代,老兄将来的发展是可以稳吃三注的。不用慌!不用忙。
我开信给民治报馆,教他们把“半周刊”邮到直隶馆,给老兄和季韶看。不知接到了没有?以后二位若再有迁移,请直接开信给报馆发行部,免得邮递有误。再者继韶说作几篇小说,请老兄时时督催他,总要教他作成为妙。我倒很盼望着呢!
这封信到的时候,大约在中秋节左右。北京的月亮明不明?圆不圆?
祝老兄和继韶弟身体健康、学问晋步!
宝随上 九月初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