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四日追记)
耶诞节有节假十三日,余被举为此间世界学生会代表赴第八次总会年会(The Eighth Convention of the Associattion of Cosmopolitan Clubs.)于哥伦布城(Columbus,Ohio)。道出水牛城,友人傅乃明(E. G. Fleming)来迎余于车站,因往午餐。餐后周游城市,返至一旅馆,坐谈此邦风俗,打桌球(Billiard)一盘始别。
余以车至尼格拉飞瀑城(Niagara Falls)访卜郎博士夫妇(Dr. Mortimer J. Brown)。博士夫妇曾至中国教授二年,与友人金仲藩、张彭春诸君相知甚深,今居飞瀑城,屡以书招余至其家小住,皆以故不能往,今以道出其地,故往访之,小住一日夜。
博士夫妇极相得,无有子女,夫妇共持家同艰苦,其相敬爱之深真非笔墨所能写,此真西方极乐之家庭也。夫人躬自浣洗,卜君怜之,竭其心思为购一浣洗机器以节其劳。夫人指谓余曰:“此吾夫今年赠余之圣诞节礼也。”卜君问夫人:“何以赠我?”夫人笑指几上纸裹之包而不言。卜君启视,乃打字机上之转轮也。卜君公事室中之打字机轮用久,筒上平面为字粒所损,突兀不平,卜君一日偶言之;夫人默志之,一日窃入其室,抄其打字机之号数及其转筒长短而去,乃购此筒以赠其夫。灶下所用桌颇低,而夫人颀长,卜君怜之,即亲操斧斤为桌足增长一尺。此种琐屑细故,皆足见其家庭怜爱同甘苦之情,所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为妇画眉”者,又何足道也?又何足道也?
卜君习化学,今为此间一工厂中司实验事。然其人思想颇隘,谈吐纯是一种实利主义。吾昔闻人言实利主义之弊将趋于见小利而忘远虑,安目前而忘未来,能保守而不利进取,初不信之,今闻卜君言其厂中主者某君之言曰:“更好的乃是好的之仇也”(The better is an enemy of the good),乃不禁爽然自失。此真实利主义之极端矣。卜夫人较其夫稍高抗,然夫妇相敬爱,初不以意见之同异而差也。
吾所见美国家庭多矣,此君夫妇及白特生夫妇为一种夫妇独居无子女之家庭。在西雷寇(Syracuse)所见达克君(John B. Tuck)之家庭又是一种,与康福(Prof. W. W. Comfort)先生家相似,其家子女盈膝,皆聪颖可喜。韦莲司女士之家父母皆老,儿子皆长大抱孙矣,女亦成人,而子女皆东西远去,此又一种家庭也。至于亥斯先生(Prof. Alfred Hayes)(法律),康斯道克先生(Prof. J. H. Comstock)(昆虫生物学),克雷登先生(Prof. J. E. Creighton)(哲),阿尔培先生(Prof. E. Albee)(哲),诸家夫妇皆博学相敬爱,子女有无,初不关心,则又一种家庭也。
在卜君家过耶诞节,与卜君同游尼格拉飞瀑,过桥至加拿大境,回望亚美利加瀑,瀑飞成雾,漫天蔽日(此四字乃真境),气象奇绝,此余第一次过加拿大境,又在冬日,所见瀑景,迥异三年前夏日在桥南所见矣。余携有摄影器,因摄六影,后皆不可印,以雾太深,日光太淡故也。
自哥伦布城归时,火车中遇一人名C. E. Butcher者,谈次偶及余摄影失败事,其人慨然出其所自摄之飞瀑影片相示,择其佳者相赠,其诸图虽非冬景,然聊胜于无,且其人之慷慨不可忘也。第一图为加拿大境,所见之屋为Cliffton Hotel,去年美墨交涉事起,南美A、B、C三国出而调和,三国代表会于此屋磋商和议条件。第二图为飞瀑正影。第三图为飞瀑上流之急湍。(图模糊不能制版,今删。)
廿五夜与卜朗夫妇别,以车往哥伦布赴会,廿六晨至哥城。
廿六夜赴欢迎会。倭省大学(Ohio State University)校长汤生博士(Dr. Wm. Oxley Thompson),哥伦布市长高卜(Mayor George J. Karb)及大学世界会会长福葛尔(R. R. Vogel)致欢迎词。赴会代表中意利诺大学教授俄利物(Prof. T. E. Oliver)及余致答词。余演说题为At the Parting of the Way(《在岔道上》),大旨言:
今日世界文明之基础所以不坚牢者,以其础石非人道也,乃兽道也。今日世界如道行之人至歧路之口,不知向左向右,而又不能不抉择:将循旧径而行兽道乎?抑将改途易辙而行人道也?世界如此,吾辈之世界会亦复如是,吾辈将前进耶?抑退缩耶?
吾此篇大旨在于挑战。盖总会(Association of Cosmopolitan Clubs)中年来颇分两派,一派主张前进,以为凡和平之说及种种学生团体,皆宜属于世界学生同盟会(Fédération International des Etudiants),而总会亦宜协助主张世界和平之诸团体以辅其进行。其一派则主张狭义的政策,以为吾辈学生团体不宜干预政治问题。世界和平者,政治问题也。主张和平主义者如讷博士(George W. Nasmyth)及洛克纳(Louis P. Lochner)皆遭此派疑忌,以为此二君皆为和平团体所佣役,驱使吾辈以为之用,故当深绝之也。前派康乃耳世界会主之,后派意利诺(Illinois)世界会主之。故吾针对俄利物教授下“哀的米敦书”也。余之演说在是夕五人中为最佳。次日汤生校长之夫人告余曰:“昨夜君演说后,本校法律院长内特先生谓余曰:‘With all due respects to your husband,Mr. Suh Hu made the best speech of the evening.’(在你丈夫看来,胡君的演说最为出色。)”。记之以自娱。
倭省大学世界会中有女会员甚众,其人皆姝丽大方,为会中效力甚勤。廿六夜诸女会员开欢迎会,以音乐歌舞娱宾;廿七夜又开音乐会(Concert)以娱宾;为年会增进兴趣不少。
此次年会所延外来演说家皆一时名彦,其言多足令人兴起,其尤著者:
(一)Dr. Washington Gladden(传道家,著作家)on “Planetary Politics”中言今世国际交涉之无道德,以为对内对外乃有两种道德,两种标准。其所用名词“双料的标准”(Double Standard),与余前所用恰同。余前用此名词以为独出心裁,不知他人亦有用之者,几欲自夸“智者所见略同”矣。
(二)Prof. Joseph A. Leighton on “Culture and Ethics”论国际道德多与余所持相合。此君为倭省大学哲学教长,其演说词极痛切明快。
(三)President Charles Wm. Dabney of the University of Cincinnati,on “True Patriotism”其持论亦多与余所持相合。
此三人皆一时名宿,而其论国际道德及爱国主义,乃足与余晚近所持见解相发明,相印证,此大足鼓励末学如余者矣。
年会议事会始于廿八日,终于廿九日,二日而已。余为议案股员长(Committee on Resolutions),为最重要之股员。廿八夜手写议案至三时始就寝,七时即起,睡三小时余耳。明日召本股股员会集,余竭力将所有议案一一通过。十时许议事会开会,余为第一人报告,所有议案二十条,除三四条志谢议案外,皆总会中年来最重要问题之久悬不决者也。余报告自十时许至下午五时半始毕,盖除食时外凡六小时。每提一案,反对派辄起驳击。幸进行派居大多数,余所提议案皆一一通过。八年悬案,一朝豁然,俾全会皆知总会多数意向所在,不致为一二少数反对党所把持,此本届年会之大捷也。
廿九夜,倭省大学设筵宴与会代表,余席后亦有演说,题为Toast to the Ninth Convention(《为第九次大会干杯》)。
三十日,哥伦布商会以汽车招诸代表周游全市,游览Geofrey工厂及第一银行。旁午商会设席Virginia Hotel,本市商人到者甚众。席后演说,余亦与焉。题为The Influence of the U. S. A. in China(《美国对中国之影响》)。余至席上始知此题,略一构思,即以睡美人喻中国,中论中美关系,以邓耐生诗作结,首尾完具,俨然佳文,几欲自许为“席后演说之专门家矣”,一笑。
席后商会书记H. S. Warwick君以其车载余及讷博士、墨茨博士、俄利物博士周游城外风景。此城有居民二十五万,城市繁盛。城外多富人之居,华丽雅洁,虽在冬日冰雪之中亦饶风致,倘在春夏,其风景必大佳无疑也。
会事既终,三十夜以车归,三十一日抵绮色佳。余在哥伦布时,与总会会长H. M. Udovitch同榻五日,其人为俄罗斯犹太人,亦世界会佳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