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留学日记一、《自杀篇》

(七月七日)


  叔永有弟季彭居杭州。会宋遁初被刺,政府不能自解,则以兵力胁服南中诸省,季彭忧愤不已,遂发狂。一夜,潜出,投葛洪井死。叔永掇季彭生时所寄书,作《脊令风雨集》。既成,并系以诗,有“何堪更发旧书读,肠断脊令风雨声”(原注:因亡弟最后寄诸兄诗有“原上脊令风雨声”之句)之句,以示予,且索和诗以题其集,久未能应,今日偶有暇晷,成一篇,凡长短五章,录之:

叔永至性人,能作至性语。脊令风雨声,令我泪如雨。



我不识贤季,焉能和君诗?颇有伤心语,试为君陈之。



叔世多哀音,危国罕生望。此为恒人言,非吾辈所尚。


奈何贤哲人,平素志高抗,一朝少挫折,神气遽沮丧?


下士自放弃,朱楼醉春酿。上士羞独醒,一死谢诸妄。


三闾逮贤季,苦志都可谅。其愚亦莫及,感此意惨怆。



我闻古人言,“艰难惟一死”。我独不谓然,此欺人语耳。


义士有程婴,偷生存赵祀。夷吾忍囚槛,功业炳前史。


丈夫志奇伟,艰巨安足齿?盘根与错节,所以见奇士。


处世如临阵,无勇非孝子。虽三北何伤?一战待雪耻。


杀身岂不易?所志不止此。生材必有用,何忍付虫蚁?


枯杨会生梯,河清或可俟。但令一息存,此志未容已。



春秋诛贤者,吾以此作歌。茹鲠久欲吐,未敢避谴诃。


  此诗全篇作极自然之语,自谓颇能达意。吾国诗每不重言外之意,故说理之作极少。求一朴蒲(Pope)已不可多得,何况华茨活(Wordsworth)与贵推(Goethe)、卜朗吟(Browing)矣。此篇以吾所持乐观主义入诗,以责自杀者。全篇为说理之作,虽不能佳,然涂径具在,他日多作之,或有进境耳。

  吾名此诗曰《自杀篇》。

  吾分此篇作五章:首二章四句,三章十六句,四章廿四句,末章四句,似较作一气读,眉目较清,段落较明。首二章为楔子,三四为全篇命意所在,末章以自解作结也。

  吾近来作诗,颇能不依人蹊径,亦不专学一家,命意固无从摹效,即字句形式亦不为古人成法所拘,盖胸襟魄力,较前阔大,颇能独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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