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盧伯屏一九二八年二月二日(北京)

屏兄

季弟同鑑:

  昨夜作書,今午發出。握管時正醺然有酒意,書中雲何,此刻都已不復記憶也。

  今日公純出爲其令兄拜年;下午我一人獨遊北海,甚樂。晚餐即在園內進炒麪一盤,燒餅三枚。清茶紙菸,佐以稼軒詞,亦無不相調和之處。回校時,路過馬神廟,遂順腳至翔鶴處,渠不在,留片而返,——其實我亦知其不在。“瞰亡往拜”,甚悔多此一舉。

  在洋車上,偶得數夢,詳記如下:

  今年津校當能開校,或能拿到些許月薪。擬每月儲二三十。(兄等勿以此言爲誇大。須知去年除去返里爲家大母拜壽耗去四五十元外,尚有百餘元擲諸虛牝[安波煒謨都該我錢]。若以此計之,自有可觀。況津校即月發半薪,我尚有五十餘元可到手耳。)弟性不善存錢,故又擬每有所餘,即郵給屏兄代存,或實行郵政儲蓄亦可。大約屏兄與季韶每月亦可撙節出十餘元來,衆擎易舉,如此計算至今暑,當有二百元上下。至此款作何用項,亦暫不必計較。總之,有儲款總較之無儲款爲愈耳。

  省錢亦自有道,即以買書一項,凡弟所有之書,無論中英文,兄等如需用,便可由弟在津寄奉,毋庸再置。反之,兄等之書,亦然。如此,則每季只此一項,各人已可省出三五十元矣。京津程短,會晤甚易。每逢見面,第一先省去“吃館子”,亦是一法。此外如不常吃酒,不常吃好煙,或弟簡直不吃煙——兄等讀至此,或當失笑。以爲吃煙能費幾何。詎知浪費之大款,都有此“幾何”不謹之所致也?!

  以上爲第一夢,複次,則——

  季弟今年當努力讀書及譯書。譯書更需有“長性”,不可起一個頭便放下手。譯完之後,如願付印,亦可。款即由存款中支取。只要能譯能存錢,每年便可有三五種書出版。澗漪兄不知有心加入我輩團體中否。他有錢,但吾輩第一不可有半點兒“沾光他的錢”的嫌疑!他如要譯書(不拘中譯英,英譯中),要付印,吾輩都要盡力幫忙。澗漪是一個老實人,甚可愛。我向《沉鍾》社推薦,他們不答應收入。無可奈何也。

  劍霞弟亦要努力讀、寫。要寫東西,甚易。第一平時不要多說話。人生最苦之事,莫過於重寫已經說過的言語——因爲說過倘若再寫時,便只有抄錄的苦惱,而無復創作之精神。此語,不知劍霞弟以爲然否。如以爲然,當切記。劍霞弟如能努力,定能有望,萬勿妄自菲薄!

  最末,再爲屏兄打算——

  伯母經此大難,居然平安康健。真是如天之福。從此屏兄諸事都要看破些。兄每以抓不住什麼爲苦。自然“抓住什麼”要自己去努力,不可他人代謀。此刻,弟爲兄卻謀得一事:即將來出書後,即以直館爲根據地,由兄總管一切。如以爲忙而無味,可令進德那小孩子幫忙。他似是識字。再一調教,便可支使矣。此外,兄尚可幫弟註釋稼軒詞,查書,做筆記。何如?兄如欲著教育類之書,亦可由存款中支錢付印也。(直館中,能再開闢出一間殖民地來更好。)

  至弟自著之書,如欲付印,當由我自籌款,因弟尚易於週轉也。(弟說此話,並非多心。——其實多心已過甚矣。我如今受了苦惱,行事每有似林沖也。)

  以上諸夢不知能實現否。即實現亦落人後耳,可嘆,可嘆!

  餘俟見面詳談。

  祝大家歡樂

顧隨再拜 初二日


  寫完後重讀一過,不禁悲酸。此刻人家都已站住腳,思利用我,我乃憤而出此。君培太不體諒我,太不顧我,其實正難怨他,他此刻何嘗有半點自由乎?因此,我又想:即不出書,只要有錢存在銀行中,亦可傲他們耳。但又轉想,人家都已找着事了,亦漸漸有錢矣,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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