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盧伯屏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一日

【此信缺前頁】
  ……原來這位隋先生錯會了我的意思,把我一個“曹邱生”,看作了“毛遂”,以爲我前封信的薦人,乃是自薦。他請我也不妨,電報上爲什麼不寫明白一點兒?“匡助”,幹什麼差使?“從優”,是多少錢?說得那麼好聽,又是“懇”,又是“請”,又是“盼”,爲什麼不給我寫上二百塊大洋?等我貿貿然地從這裏跑了去時,刀把兒可拿在他手裏了。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教幹什麼,就得幹什麼。我敢則不能那麼傻!所以今兒上午十點鐘,我就趕緊復了一塊五毛三分錢的電報。內中是這麼說的:

  “蓬萊八中隋校長,電悉。薪水若干?盼速電示。顧隨。”

  打完了電報,又趁便到教育局去和次簫一談。次簫的意思,以爲我不如在這邊。蓬萊的情形,不知究竟怎樣,而且發起薪水來,不是軍票,便是庫券。不如這邊每月還可以弄到八成現金。當時我又把替季韶作難的情形大略說了一說。次簫教我趕緊寫快信問問可以不可以找一個替身;如行,便令盧先生去;盧先生之品性及學問由老顧負全責,擔保勝任而愉快。於是我又趕急回來給八中去了一封快信。又把推薦季弟的話,說了一遍。且看他如何答覆,再做道理。

  但是此刻,我忽然又覺着自己有點渾。爲什麼不打聽人家請咱是幹什麼角色而單單問是多少錢呢?不過我半年以來,才知道錢中用。做事只想着拿錢。錢哪!萬惡的錢哪!爲了它,《沉鍾》幾乎沉在深淵!爲了它,我的朋友曾經當華筵而落淚!爲了它,老顧無日不遭家庭的白眼!萬惡的錢!我幾時能看見你水流一般來到手中,又塵芥一般鋪在腳下呢?

  說着說着,說到莫名其妙底地方去了,還是把筆拉回來說正經的吧!

  膠中請我,我本可以薦季弟的。但這次膠中請我,當局人別有用意。他們知道膠中這回改組,學生泰半去而之他,以爲新當局請的教員絕對不如舊老師好。所以膠中請國文教員,請來請去,還落在我的身上。這自然有舊同事王贊臣推轂之力在其中;但他們借了我的名目來號召舊生(新生只有十六人),卻也未嘗不是重複請我的大原因。就是這次八中請我,怕是又要借重我的名氣,拿我的冤大頭哩。再看後日電報來時,再看吧!但如果是要借重我的名氣,則推薦季弟的計劃,恐怕又要成爲泡影了。

  T君來信,伊已接得你的信,但沒有好心緒去答覆你,請你原諒!這孩子很可憐!倒是我害了她了。如今伊也無心升學,無心讀書,只關着門在家裏做一些噩夢。真正可憐!救人真是難事,也許我們沒有救人的本事吧!陳鍈不知受了誰的鼓惑,入了上海大學。那上海大學原是一個華而不實的滑頭大學。哪配我的弟子去上!但是較之在家裏睡大覺,又有天淵之別了。說着又生出幻想來,我總希望伊(陳)能夠和ㄈㄥ通信,交友,進而……算了吧!誰管得了些這個?!

  說起你當“哥哥”來,自然有些地方令兄弟感激不已。(但是這也看是誰,若是我真有你這麼樣的一個哥哥,我就得膩得要死。)但有些地方,也太教當兄弟的下不了臺。你替季韶的找不着事情犯愁;你替你的舊家庭裏安不下一個新劍君犯愁。這是應該的。但是你卻不應該形諸顏面聲色的。尤其對於季弟,你不應該依舊和原前一樣,動不動就拍案子瞪眼的。你須知道季弟現在是在一個什麼時期之內。他的心情和生活是應該怎樣地常常安適。老哥哥!“蜜月”!你懂不懂?你大概不懂吧?你不要拿一些不高興的語言和顏色去苦惱他。你是哥哥,你應該優容他,使他在“愛”裏面時時地安適地生活着——特別是“蜜月”裏面!

  可是這話又說回來啦!我把上面這一段話說晚了。我應該早早地說纔對;頂晚也應該在你們回涿縣之前。現在你該上濟南了。他們當然不願意你走。老哥哥登車的時候,怕也要悽然之意的。可是我囑咐你:千萬不要再掉淚。但是這句話也說晚了。今兒是廿一日。你若是當真廿四五南下,我這封信還不知能趕上不哩?


  寫來寫去,越寫越沒完。此刻手已酸了,眼也花了,就算一個結束吧。

  我不願意季弟同劍君看見這封信。因爲我這樣地責備他們的哥哥或老師,他們一定不滿意我的。

  你的病一定是好嘍。

  祝你康健。

弟隨敬白 廿一日夜


季弟、劍君統此,恕我手痠,不能再寫一些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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