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盧伯屏一九二一年九月十日

伯屏兄:

  九月八日接得來信,知道老兄近來諸事的經過情形。本想即時覆信,不想那天風傳土匪有三五百人要來搶壩營。嚇得家中忙作一團。僱人打更、看門。人心惶惶,真是亂得吃飯都找不着嘴在哪裏。九日早晨,有一個小村叫作鄭家集——離敝村不過三五里地——被土匪攻進去,連搶了十家。槍聲便如臘月卅夜間的鞭炮。土匪臨走,還放了一把好火,燒了個七零八落。在我舍下的房頂上,還可以望見那村冒的煙。舍下的恐慌,更不用提了。阿彌陀佛:今個算抱住心口兒了。我定了定神,才能給你寫這封信。

  我也不敢向你誇有家庭幸福。然而平心說起來,我在家是個閒人,很可享些清福。如果有煩惱,也是我自己找的。現在因爲匪亂,字課也蠲了。吃了飯,便歪在牀上看書。我的小女已是九歲了,時常走來走去,和我學些字;或和她繼母學些針線,我撂下書,便往各尊長屋裏走走,遇見孩子便打着鬧;遇見吃的東西便吃。簡直我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有些長輩說我,越長越沒出息。然則家嚴從沒說過我一遭。說得家嚴有一次對家裏人說:“讀書的人,總要有二三分呆氣,才能到得好處。聰明外露,千伶百俐的人,讀書決不會有成。”這話也許是老人家“莫知其子之惡”的話呢。

  你問我爲什麼不早回去,這話真叫我答覆不上來。我一住三四十天,真對不起報館同人和女校校長。然而我是偏於感情的人,向來不能受理性的制裁。(這是繼韶來信中的話頭。)在家住着,未免有點“樂不思蜀”。一任性兒,再也溜不住。恰巧又有個中秋節擋住,於是我一狠二狠,一定要過了節走。

  第一師範缺一個國文教員,我也有些風聲。然而民治報館中人,都和那邊學校不對眼。即便我在濟南,也不能爲老兄直接出力。橫豎濟南刻下是新力萌芽的時代,老兄將來的發展是可以穩吃三注的。不用慌!不用忙。

  我開信給民治報館,教他們把“半週刊”郵到直隸館,給老兄和季韶看。不知接到了沒有?以後二位若再有遷移,請直接開信給報館發行部,免得郵遞有誤。再者繼韶說作幾篇小說,請老兄時時督催他,總要教他作成爲妙。我倒很盼望着呢!

  這封信到的時候,大約在中秋節左右。北京的月亮明不明?圓不圓?

  祝老兄和繼韶弟身體健康、學問晉步!

寶隨上 九月初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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