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周汝昌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四日

  重陽前後所發書及題薛帖七古答和詩並拜讀,惟今秋體力甚覺不濟,每週十小時課,較之上半年已減少三之一,而課罷仍苦腰腳無力。吾廿年前曾有句曰“身如黃葉不禁秋”,今日更證實之矣,如何可言。《九月十八日懷寄》一首又《秋風長句見寄》一首,皆可誦(二詩非不思和,亦非不能和,特自惜精力,強制自己不和耳),私意稍乏生辣之致耳——此默師當年評老駝詩語也,今茲移送巽父,得麼?大抵巽父爲人仁厚有餘,苦於狠不上來,老駝亦正如此,然吾於世路上栽過幾次跟頭,吃過幾回苦子,雖未得大離氏所謂之無生法忍,亦頗略略理會得咬牙工夫,故有時做事作文有類乎狠耳,惟吾巽父定知此非欺人之談也。

  比腰疾之外,又苦痔發,更不耐久坐。暇時大抵臥牀讀書,而所讀者,則《論語》《學》《庸》《禮記》,此外則爲《楞嚴經》《大乘起信論》之類,較之向來所解爲多,但所入尚淺,又融會貫通上有欠工夫,未便舉似巽甫而已。涼秋將去,寒冬繼之,衰病之身若不學道更將何之?日來時時思寫一文,曰“詩心篇”,大綱已有,恨時間與精力兩不足耳。然亦大細事,吾此刻不患不能寫,所患寫來無足觀也。

  小女病已愈,日日到校受課,蒙垂問,感荷!感荷!又,“說辛詞”兩卷已由城西舊雨滕君抄出,據云不久將寄津,巽父倘能見之。草草。即頌

巽甫道兄日祺

顧隨拜手


  下錄三詞,皆重陽前後所作。計今秋得詞廿餘首,大半都寫寄矣。


臨江仙


過卻中秋幾日,看看又到重陽。晚來扶杖且彷徨。九城低落日,雙鷺起秋塘。  塵世依然黯淡,夢華取次輝煌。詩心禪定互低昂。欲辭三折臂,從斷九迴腸。


鷓鴣天


誰信狂夫老不狂,病來漸欲棄辭章。羈身北地非吾土,稽首金天向法王。  才解夏,又重陽。紅蕉爛漫轉淒涼。今年都道秋光好,好似春光也斷腸。


南歌子


雨洗清秋月,霜蜚舊帝宮。何須高館落疏桐。九陌生塵無處、不西風。  病久詩心定,愁多道力窮。人間萬事等飄蓬。二十年前我已、是衰翁。


  作此書竟,腰痛欲折,衰象可想,音問之簡,諒之,諒之!

十月廿四日


  重陽前以赫蹄箋寫得五紙,因循未發出,茲一併奉上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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