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周汝昌  一九五七年三月三日至七日

  滿江紅

女子子見予《水調歌頭》而笑之曰:河坼已久,爸不出戶,顧未之知耳。因復賦此闋以自解。


橋下長河,冰暗坼、流凘衝擊。凝望眼、草芽未綠,岸泥溶溼。桃李無言應有待,垂楊泄漏春消息。甚飄飄、霰雪下長空,猶如織。  憑積重,存餘勢。惟變量,能成質。漫和平難保,風雲尚急。兄弟國家兄弟黨,新生氣象新生力。看舊時、社會舊殘餘,已無日。


  十日前於報端見“兄弟國家兄弟黨”七字,意甚喜之,欲以之入詞,而久久不能成篇。連日陰雲不開,霰雪交飛,病骨作楚,意興全乖,偃息之餘,乃得此解。前片多詞家常語,後片大類教條,雖有合於格律,恐無當於情文,然述堂才力盡於此矣。

射魚吾兄下棒

折臂翁呈稿 三月三日


清平樂


  擬農業合作社中人語

說來可氣。就是前年事。人叫我們窮棒子。說話不三不四。  如今喜笑顏開。更加信心安排。旱澇總教增產,英雄不怕天災。


  今日下午到衛生室注射藥針,護士以針頭尚未消毒告,坐候良久,甚無聊,因填詞自譴,此章即爾時所得——塞翁又一次失馬矣。歸來錄出,言兄見之,不知將列入何等。前日所作《滿江紅》,昨日正剛來,看過之後,頗有貶詞,尤不滿於歇拍十一字,謂音節不好,上兩句已用重字了,此處不合再用,而且用意亦不免死於句下;而蔭甫則大讚賞,以爲精力瀰漫。“三人行,必有我師”,茲只爭言兄下語矣。“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亦殊不易說耳。

糟 五日燈下


說來可氣。起首非容易。人笑我們窮棒子。成得什麼大事。  英雄不怕天災。豐收全仗安排。一點養豬事業,也勞主席關懷。


  “一點”再改“誰想”,“也勞”再改“直教”。

六日上午改稿


  試日本製貂毫,蔭甫所貽也。


  平生於黃山谷詩,短時期間亦曾下過一段工夫,亦不能說無所得,於煉字、鍛句上尤受益不淺。然終不能喜其詩,以爲文勝於情,自成一家則有之,與老杜爭勝大遠在。不意不佞填詞,比來乃大似涪翁作詩,瘦硬而不通神,倔強而又無力,才之短歟?氣之衰而竭歟?正恐兼而有之。每讀稼軒詞與馬雅可夫斯基詩,未嘗不感慨系之。蘭苕翡翠、鯨魚碧海,或可並存,若夫驊騮開道、駑駘戀樹,此豈可同日而語?

  當代新詩人,四十年來只許馮至一人,此或半是交情半是私。比於《詩刊》見其新作,高出儕輩則不無,雲霄一羽則尚未。魚兄於意云何?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之偉大,史無前例,乃竟無人焉寫爲詩歌以播四海而傳後世,豈非作家之羞?糟堂衰朽,何足道哉!

六日複寫得此紙


  戴月軒所制大似神。


  日間寫得一頁紙,此刻看來甚覺無謂。吾輩文人有兩大患,其一憤激,其一傷感,有害且不說,一何其無用耶!此亦正可說無用即最大之有害耳。記得有一前輩說,身體不好便爾爲善爲惡俱都力不從心,此語加之別人不知當否,加之糟堂可謂至當而不可移易。

  上月得楊敏如兄自京來書,雲寒假中又讀得岡查羅夫之《奧布洛莫夫》一過,自覺身上極有奧布洛莫夫氣。當即復書謂奧布洛莫夫之於阿Q,倘不能說是半斤八兩,亦可說是各有千秋,大多數人身上俱有此二公之氣,但有底自覺,有底不自覺而已。薰習既久,掃除非易,何況不佞耳順已過,暮氣日深,依巴甫洛夫學說說之,則是大腦皮質鬆弛,漸漸不起抑制作用耶。

  入夜精力益不支,寫了一頁紙,前言不搭後語,可笑,可笑。

  筆與墨俱小事,不必在意。

六日燈下


好事近


霰雪紛無邊,灑遍天南天北。正恨今年春晚,得江梅消息。  漫山紅紫映朝霞,猶自待時日。且看疏花數朵,綴斜枝百尺。


  昨日下午多雲,今早沉陰,精神殊不振,因外出理髮,坐候半小時許,無賴之餘,乃成此詞腹稿。歸來取片紙錄出,尚未竟,雨雪交飛,斜斜整整,飄飄搖搖,詞中所謂“灑遍天南天北”者,竟成預言。至所謂“得江梅消息”者,別有本事,但下片所云云,則又吹入別調,與本事無干。中心所藏,頗欲一吐,及至說時,又復隱忍。年華老大,風懷漸減,即說亦說不好,不如不說。兄當記得舊歲拙作《金縷曲·賦水仙》一詞,此“江梅”正是“水仙”之代詞,此殊不欲語之他人,然言兄非他人也。

述不作翁 七日燈下


  午後雪晴,幸無風,然筋骨仍作楚,寫此一紙,詞不達意,筆誤屢見,甚矣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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