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盧伯屏  一九二四年七月八日(青島)

屏兄:

  前後兩書並所寄集錦屏條都照收,請勿念!

  凡事“仰而企之甚難,俯而就之甚易”。兄之事,似亦不必過於亟亟;大約暑後開學時,當易爲謀也。

  弟自與君培七月二日到青,當日即患“襠溼”甚劇;繼以坐癬,蔓延臀部,久坐爲苦,故多時未能作函致左右耳。今日賤恙似覺微愈,得手書故急思一裁答。

  君培在此間,每日下海,洗海水浴,入市做浪漫遊,讀書作文,都極興會,惟時見東西洋婦女健如初生乳虎,自慚文弱,頗覺不安。弟以病故,又無事可做,日日吃睡而外,打乒乓球或仰臥而已;反不如在濟南時之拍案大詈爲有丈夫氣也。“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信夫!

  然竊自思,民國十一年夏,在京師與兄見面後,同赴涿郡,得識繼韶、君培,影響於我之人生觀甚巨。今夏在濟,雖繼韶未來,而先之以君培、杕生,繼之以慧修、清獨;二日內翔鶴、煒謨又將來青:是又我之生活中一大波瀾也。嗟乎屏兄,人生如是,是亦足矣,老顧將不復他求也已!黃河在西陲,峻流激湍,以在萬山中也;及入中州,氾濫而無所歸宿矣。弟之去濟而來青,其猶河流之自西陲而入中州乎?何其無所歸宿乎?長此以往,我將奔流無聲而入於大海矣。青島非我久居之地也。其處富於自然,山,海,森林在在可以征服我而使我沉醉。“凡物不得其平則鳴”;今已“平”矣,何有於“鳴”乎?青島非我久居之地也!行將復入五濁塵世,與世人酣戰耳;不能在此度隱士生活也。

  此間氣候溼潤(弟之患溼氣,未必不由於此,久當安之若素耳。)中和,夏無盛暑,刻下早晚尚可衣夾,夜睡必須蓋被。至於大海之壯偉,森林之蔥鬱,尤爲北方所罕覯。而弟總覺與我情調不合。弟刻下之情調,極近於都市生活。北京中央公園人海中之茶座,濟南新東門上之人頭照片,庶幾可使我發生感慨而有所發表耳。


  每夜就寢之前,必與君培談一二小時,今晚君培以疲乏先入睡。弟塊然在電燈下,袒裼作此書,真不知是何情緒。我心如“落葉空山,了無歸宿”。然弟已安之,不似繼韶之煩惱也。

  無以語繼韶,先不作復,即請閱此函。

  次簫甚好,健談好打乒乓都如在濟時。

  即候暑安

弟隨敬復 七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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