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周汝昌  一九五六年四月二十日

言兄三鑑:

  昨日上午兩節課,雖未聲嘶力竭,亦覺中氣不足。下午小睡被擾,便擬寫信,乃又有不速之客兩人先後來,直至六時過,方得清淨,然已不能動筆矣。政協開會亦以電話告假不出席。今晨近九時始下牀,頭暈耳鳴,雖雲數十年之家常便飯,要自不易消受,適到醫務室注射葡萄糖,歸來煙茶之際,復作此紙,而昨所欲言,俱已雲煙幻滅,難於再現紙上也。

  小資產階級文人之於小市民與單幹中農,殆五十步之於百步,此其所以不能免俗,一如形之與影,形一日尚存,影一日不滅。古來避俗之士,上高山,入深林,與木石居,與鹿豕遊,何救於俗?老糟自小不喜嚴子陵,山谷詩乃雲“能令漢家九鼎重,桐廬江上一絲風”(記不真切,文或有誤),真酸臭不可聞。嚴君平似當減等發落,以其卜肆尚設在成都市上故。舊讀唐人詩,以爲孟襄陽之“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韋蘇州之“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高不可攀,今日看來,一場話靶。耳際蟬鳴愈甚,紙又已盡幅,即亦不能不止於此。言兄解人,定會吾意。

廿日上午糟三筆


  欲醫“俗”須深入羣衆,參加集體生活始得。欲以避世而醫“俗”,南轅而北轍也已。


  淵明老子,千古一人,不以隱士論,所以不俗,而鍾記室乃以“千古隱逸詩人之宗”目之,固知小兒強作解事,不止昭明太子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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