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周汝昌  一九五七年六月十六日(三)

言兄座下:

  四月中旬曾寫得六頁紙而尚未盡所欲言,忽有不速之客自遠方來,即下榻書齋中,幾及一月,年來寫作,獨處構思,久成慣習,有人在旁,總覺打攪,遂不能讀寫,又不欲草草寄出,閣置迄今,茲隨函奉上,明日黃花,無足觀矣。又自四月杪迄六月初,鳴放之後,繼以整風,虛名所累,猥以病軀,亦不免竿木隨身。是之間又兩次外出作古典文學報告,一次在本市話劇團,一次在南開大學中文系,每次皆連續至三小時,興奮之餘,疲憊隨之,雖幸而不至於病,然精力盡矣。(爲報刊且寫得散文兩篇,發言稿尚不算數,至於攜策上堂,更是本分,此刻頗自詫老糟不糟也。)又以直性狹中,多所不堪,往往不免於嘔氣,心情遂亦難保愉快。彭澤有言,“人生實難”,亦宜其然乎?茲課事已於上週結束,所有會事亦決意謝絕,今日又無客至,乃得安心作此札,吾兄體氣比來何似?至以爲念。連雨,不佞至苦,想吾兄或無大患耳。前次書雲,時感疲勞,每午休不成,則午後不能工作,不佞亦正爾如然。又云夜間喜翻書,每至影響睡眠,此慣習必須改掉也。不佞爲兄計,此後每日宜樹立午睡定時制度,夜間即枕,不得過十時,上牀前廿分鐘不得看書及動筆寫作。記得兄曾說過,甚得靜坐之力,不識近中尚能堅持此工行否?不佞行年六十已過,體衰夫復何言,平時自念,所學即有小成就,已苦無力見之於著述;所學尚在半途者,復苦不能繼續晉修;至於欲學而未能望道、而未之見者,只有浩嘆。吾兄正在盛年,前程遠大,千祈加意珍攝,以臻康強,勿蹈不佞之覆轍也。今日自上午迄此刻,斷續寫得五頁紙,夜九時已過,勢須閣筆,欲言萬千,晤對猶然言不盡,矧此筆札?敬頌

著祺

顧隨頓 六月十六日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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