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周汝昌  一九四三年九月十七日

  前日午前方發一書,午間即得手札並《八聲甘州》一章。拙詞蒙手抄一過,謝謝!“秋霽”章中,“薄寒”句誠如君言,刻改作“新涼已解襲羅衣”,惜“已”字重歇拍之“已是”耳,或當聽之耶?或改“已解”爲“初解”耶?“有泥”之“有”,屬稿時亦不愜意,惜不得妥字易之,若巽父所擬之“輾”,思致頗佳,但老駝尚不擬從(亦擬用之,但恨其聲近啞耳)。假如巽父與吾同作刑名老夫子,巽父寧失於入,吾則寧失於出耳。“月移西”,原意是“月西移”,“西”字與下“遼西”字復,任之。“況復”改得是,當從。“無分在”,“在”字於語錄中常見,其意當於助語詞,與“哉”爲近,無實義,故此處擬仍之,不改。

  大作筆致澀重,類夢窗,與吾不近,未能代籌。私意大體俱好,惟結尾“人間相”三句與前不稱,以其滑而輕也,然否?

  連日賤軀亦不適,又上課即在日內,私心尤爲怏怏。日昨選得大晏詞十首,擬繼東坡詞而說之,恐不能下筆矣,可惜,可惜!駝庵於《珠玉詞》實有獨到之見,向來二晏詞皆以爲雛鳳聲清,吾則以爲老薑味辣耳。詞目容當抄一份奉寄,今暫不暇。孫錚君久未通函,可爲吾代候,並致唁也。中秋日得小詞一首,頗得意,巽父謂何如?秋涼諸宜珍攝。書中只此可說,恨無由一面耳。此致

青玉案


行行芳草湖邊路。正紅藕、開無數。向夕風來香滿渡。畫船波軟,垂楊絲嫩,記得相逢處。  一龕燈火人垂暮。案上楞嚴助參悟。未落高槐枝尚舞。秋陰不散,瑣窗易晚,坐盡黃昏雨。


鷓鴣天


  日光浴後作

暴背茅檐太早生。病腰已自喜秋晴。花間黃蝶時雙至,枝上殘蟬忽一聲。  經疾苦,未頑冥。幾曾覺得此身輕。夕陽看下西崦去,臥誦牀頭一卷經。


浣溪沙


比來日日讀《珠玉詞》及六一近體樂府,因借其語成一章。


一片西飛一片東,不隨流水即隨風。年年花事太匆匆。


淡靄時時遮落日,新涼夜夜入疏桐。看看秋豔到夫容。


臨江仙


巽甫寄示近作《八聲甘州》一章,自嘲淺視。適譜此闋未就,過片因採其語,足成之,卻寄巽甫爲一笑也。時爲舊中秋節。


薄酒難消深恨,密雲喚起新愁。誰能絲竹遣離憂。學參初解夏,時序舊中秋。  一眼還如千眼,勸君莫怨雙眸。何時同過爽秋樓。蒼茫煙水外,雲樹兩悠悠。


  宋孝宗既以蹴鞠損一目,金人遣使進千手千眼佛,意蓋以諷之。宋臣爲頌以解之曰:“一手動時千手動,一眼觀時千眼觀。幸自太平無一事,何須用得許多般。”過片之意本此。“密雲”謂“密雲龍”,不知能如此用否?又不知是此“密”字否?平時讀書不熟,如今老而善忘,巽甫幸爲我校改之。又,末二句是吾所謂得意者,然亦不識如此即得,抑或當改作“蒼茫雲樹外,煙水兩悠悠”也,或“兩”更宜作“共”耶?前後客津六載,不曾一至鹹水沽,未知其景物何似,水外有樹耶?樹外是水耶?吾意定稿必當決諸巽甫耳。若兩句之意,雖然說得如彼其雅緻,直是說兩個近視眼而已,巽甫不爲之一粲然耶?至前三章都復不佳,惟“新涼夜夜入疏桐”尚堪自信耳。

  前幅信是今日上午所寫,下午假寐不成,又錄得詞,今日精力已盡,於是不復能再事寫作矣。

駝庵附識


  又,前曾來書,道及命理。吾平日尚不曾正式求人推步。廿年前友人武杕生曾草草爲一批,當時氣盛,笑置之而已。去年因公亦曾略略談及,惟渠只記得吾之年月日,而不知其時,故語焉不能詳。平居自思,苦水命宮磨蠍?只是怕他壬癸,不知何故。巽甫如有興,幸爲我一詳焉。

乾造 四十七歲 丁酉正月十二日戌時


顧隨再拜


  兩日又得作四首小詞,但連夕失眠,殊苦頭暈,今日下午復須到中大上課,不暇抄奉矣。

十七日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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