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周汝昌  一九四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霖雨既過,涼風颯然,頗覺有深秋之意。老衲今日通體袷衣,內着毛線半臂,猶覺腰腿作寒,毫無暖氣,衰憊如此,雄心俱盡矣,如何,如何!然末法凌遲,繼起無人,一副擔子幾番欲卸不能,苦哉,苦哉!

  上座比來何似?飛卿詞注已脫稿否?老衲時時疑着,巽甫心思周密,恐不免有時失之太過。蓋別人苦不能入,而上座則或入而未肯出耳。雖然,吾姑如是云云而已。久不晤對,未審工夫究竟到何等地步也。

  “橫擔楖櫪不逢人,直入千峯萬峯去”,吾讀《傳燈錄》與《五燈會元》,時時見之,究是誰氏之句,卻從來不曾曉得。此刻揣摩,或是晚唐詩僧集中語,然而大海撈針,苦水卻無從下手去尋根究底。“有飛螢”三字,意是而辭乖。“飛”不如“流”,誠然;“有”字不佳,作時苦不得一好字易之,故仍用“有”耳。若“有流螢”三字,則決不可聯在一起,吾敢保巽甫必能會此意。宋人句雖曰“柳梢風急渡流螢”,而此處似乎又不可直作“渡流螢”也,是不?

  《稼軒詞說》昨被鄭因百先生攜去,以說中有數處擬與之商略,故令其先檢閱一番耳。

  老衲平日爲學,閉門造車,既無師承,亦未求人印可,惟近十年中作詩與作字確實爲默老燒香。上座高眼,一見默師薛帖題箋,便覷破苦水筆法來歷,可畏哉,可畏哉!吾近中作楷仿唐人寫經,而兼用信本、登善筆意,自謂頗得古人妙處,苦不能勤而習之;復以腰背無力,不能作長幅大字,此事恐終於無成。巽甫此番來信,老衲細審,用筆結體亦迥異時流,嫌不甚結實,當是工夫與年齡之故。若能從此精進,苦水不足道也。

  退筆粗紙,草草寫來,聊當半日長談。坐久不獨腰軟,頃胃痛與痔疾又發,亦殊難支。此致

巽甫上座

苦水和南 廿七日


  俟晴暖日,疾稍可而興較佳時,當爲巽甫用習堇庵稿紙寫一兩頁小楷去。但衰懶健忘,不日又須開堂說法,此願不審何日始能還耳。

又白


  日昨又選得東坡居士詞十二首,擬說,亦寫得一首矣。以身心交病,今日竟未能下筆,若擱置下去,恐又須明年見也,如何,如何!

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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