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君召將店主按在地下,舉拳便打。店主知道他是個辣手,連忙求道:“老爺息怒,這事小的實在不知,老爺且饒命!”
君召明知是他所爲,心想道:“咱便將他打死,也不能動身,不若如此這般,使他知咱。”想罷,便在鼻樑骨上就是一拳,早已血流不止。店主在地下只得磕頭,說道:“若饒了小人,隨便怎樣吩咐,皆可應允;只是不能帶上京都,那就全家沒命了。”君召見他苦求,心下罵道:“這狗頭也是無用貨色,偏要生出這事,豈不是他倒運麼?”當即喝道:“汝既要活性命,老爺的言語,可是要依從,不是此時答應,一經放下,便爾不睬。”店主見他換了口吻,只得求道:“老爺何必多慮,但求放了小人,便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孃,哪裏還敢違拗,求老爺從速吩咐便了。”君召道:“汝既有此心,眼見這店中不能居住,若要走去,又無盤費,汝且將好酒好餚,供應一頓,送出紋銀二十兩,做個買命的銀錢,隨即饒汝狗命了!”店主聽說放他,當即向外喊道:“汝等快將咱們的好酒送一壺來,上等的餚饌送進幾盤,老爺便饒我性命了。”君召不等他說完,接着又是一拳,罵道:“汝這雜種,還不改換心腸,若將汝的酒飯取來,這分明又是暗號了。且同你講:若請老爺飲酒,須要汝自己相陪;凡有酒來,汝必先飲一杯,然後老爺再飲。所有餚饌也是如此,那二十兩銀子,還是先給老爺,方纔無事。”店主兩手護住面孔,口裏連連應道:“老爺,老爺!銀兩照付便了。”
此時那許多小二,見店主如此吃苦,早已跑了乾淨,怕君召遷怒於他。店主喊了幾聲,只是無人答應。君召故意喝道:“汝這傷人的狗賊,預先令人躲去,此時反假意亂喊,咱也不想酒喝,不要錢文,但要汝去見閻王。”說着,舉起拳頭,又對脊背打去。店主格外着急,喊了王三,又喊李四。未了大聲喊道:“諸位小二哥再不敢前來,咱們的性命就不保了。”連喊帶哭,叫了一會工夫,方有一人前來。君召道:“這事乃店主所爲,與汝等小二無涉,快依他所說的話,將酒肉、銀兩一齊取來,好教咱前去了;不然連汝這班狗頭,全行送命。”小二聽了此言,哪裏還敢怠慢?走到堂前,取了一壺頂好美酒、四碟佳餚,放在桌上。君召道:“我已在先說明,要與這狗頭同吃,還不快取一個小几兒,搬到我這所在。”小二見他怒氣沖天,哪裏還敢言語?只得將客廳內幾兒取了過來,放在院落裏面,斟了一杯酒。無奈君召有意找仇。君召接在手中,飲了一口,罵道:“死囚囊!老爺向不飲啞酒,汝不飲便無法處置麼?”
說着,一手撥開他大口,一手端酒硬向下一灌。登時在小几上取了一條鯽魚,連頭帶尾,便向口裏一搋。那店主如同雞子一般,所有鮮血尚未淌完,早已隨酒嚥下。正要作嘔,那條魚又搋了下去,兩下在咽喉一撞,不由的忍耐不住,又鹹又酸又辣又臭,四個氣味混在一處。大口一張,猶如冒雞屎一般,連嘔帶吐,冒得君召一臉。君召不說他擺佈的厲害,反而故意的怒道:“我說這裏面放了毒藥,汝才飲下便如此發作,還要糟踏老爺?”說着,一連幾拳,復又打下。店主真是個忍氣吞聲,不敢言語,只得在地下兩手作揖。君召到了此時,已是出了怒氣,站起身來將幾兒踢去。罵道:“汝這狗頭,不是我高擡貴手,頃刻命人黃泉。這酒菜難道真吃麼?今日權命汝知道一點厲害!快將銀兩取來,讓我動身,若再不改變心腸,指日由淮安轉來,將汝身首異處。”當時小二早已交出二十兩銀子,揣在身邊,攜了包裹,帶怒而去。
在路有四五日路程,這日到了徐州府屬蕭縣界內,看看天色不早,想道:“此地離淮安不過三五日光景,今晚且尋個客店,歇息一宵,明日天明起身,再來夜間放個夜站,兩日便到淮安了。”想罷,趕着路程,一路向村鎮而來。此時日光早經落去,但見那月色漸漸的東昇。看看面前有個鎮市,正待邁步進前,忽見對面來了一人,手提着一個篾籃,兩眼淚痕,匆匆而去。君召見了,甚爲疑惑,故意止步問道:“俺且問你,前面村鎮是何地名?汝也是行路的客人,爲何不住在此處?”那人見君召詢問,不禁搖手答道:“客人快轉回去,這鎮上是不能住宿的。前面鎮口的來福客店,我們同來五人皆下落這店內,今早起來,已不見了四人。我以爲他們是起早出去了,誰知尋了半日,找到他後屋裏面,有個宰房,闖了進去,但見那四人猶如牛羊一般,赤條條捆綁在宰凳上,那人頭早不知去向了。小人這一嚇,非同小可,明知一人敵他不過,又不敢喊叫出來,送了自己的性命,只得走了出來,以便報案。誰知這地方的保正,全不聞問。聽說是來福的案件,就如同沒有此事,反將我們罵了一頓,要將我送回店內,這不是有冤難申麼?因此愈想愈怕,不敢再去住宿,因此天晚尚自趕路。”君召聽了怒道:“青天白日,村莊上面哪裏會有此事,汝且隨我前來,指個明白,待我今晚送這個狗頭的性命。”說罷,不問他肯行與否,挽着手臂,向前就走。問道:“汝這人姓甚名誰?何方人氏?約伴到此何干?”那人道:“小人名叫朱魁,祖籍揚州人氏,素販北貨爲業。只因經過雞山,路見一夥強盜,名叫託天王華蓋,所有銀錢貨物,均爲他劫掠到山上。同伴之中,殺死三人,其餘五人,逃躲在樹林裏面,方纔活命。滿想到施大人衙門告狀。誰知在此又遇這大禍,小人準備是沒命了。”君召道:“汝且不必號哭,我便是漕運總督的朋友,這案在我身上,包汝這冤仇不難破案。汝且隨我前來,指明店面。”朱魁見他這般裝束,又聽他一番言語,也是半信半疑。只得隨他到了鎮上,遠遠的將客店指明,然後說道:“小人向別處安身,明日在此候信。”說罷,掉轉身軀尋路而去。
君召揹着包裹,到了客店裏面,迎面站下,向着裏面問道:“汝店中可有閒房麼?若有潔淨的所在,我便住宿一宵,房金照算。”裏面見有人問話,只道是個富戶,忙道:“客人且請裏坐,裏邊有寬大的房屋,一切俱全,聽便揀取便了。”說着,出來一個堂倌,便將君召的包裹接過。君召也就隨他人內,但見五開間一所店堂,上首支着個廚房,七口大鍋,一連而下;下邊設着個案板,雞魚鴨肉鋪列在一堆;當中一個腰門,裏邊一個院落。穿過院落,又是五間房屋,當中三間,設着桌椅,許多人飲酒叫菜;兩邊兩個房間,乃客人的臥室。君召揀了一間寬大的所在,命小二將包裹放下,打水泡茶,淨面漱口。小二尚未回來,忽聽響亮一聲,摔下一物。君召吃了一驚,趕着出來觀看。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