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表施公座上點頭帶笑說:“朱氏,你不認的本院,本院不怪罪你。我且問你:訴狀俱是實話麼?”朱氏說:“小婦人不敢撒謊。”正然問話:只見知州王世昌在一旁躬身回話說:“卑職差去的衙役吳沛、徐忠,把賀重五拿到,在衙門外等侯,專聽欽差鈞諭。”賢臣聞聽拿了賀重五來,將朱氏帶下去不表。
且說施公復又吩咐,叫帶重五上堂聽審。衙役答應,跑出門外,高聲喊道:“大人說的,叫帶賀重五聽審!”欽差座上留神觀看,見外面來了三個人。吳沛在頭裏拉着,徐忠跟隨在後,當中一人項上戴鎖,滿面漆黑,臉生橫肉,紋帶凶煞,藏着晦氣,一雙賊眼,不住的滴溜溜各處裏偷瞧。支插着兩個耳朵,直似扇風的一般。短粗脖項,蛤蟆嘴梢,生成的斷樑鼻子,秤砣形相。身量不高,形體胖大,背厚腰圓,車軸漢子。
西瓜腦袋,圓軲轆的不小,腮下無須;渾身穿着全是新衣,時興的樣式。公差把賀重五帶到堂前,跪在下面。吳沛、徐忠二公差打着千兒回話說:“回大人,小的二人吳沛、徐忠,奉欽差的鈞諭,把賀重五拿到。”就把琉璃河燕家耍錢,漏出姓名,王六泄底,怎樣拿住惡人的話,從頭至尾,細回了一遍。
忠良點頭,心中大悅。老爺將手一擺說:“暫且退去等賞。”吳沛、徐忠答應下去。州官上來在公案一旁躬身侍立。施公眼望那人說:“你叫賀重五麼?”惡人見了,向上叩頭,口中答應說:“是,小的叫賀重五。”賢臣說:“本院打發人去把你傳來,不爲別故,今日有件事情必得問你。你是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作什麼生理?爲何在琉璃河耍錢?同什麼人去的?對本院據實說來。”惡人聞聽,嚇了一跳,暗說:“這話問得厲害!若非有人泄露機關,不能這樣問法。”惡人正然低頭拿主意呢,忽聽衙役吶喊說:“大人問話,快快的說!”惡人無奈,往上叩頭,口尊:“大人,小的原先住在南關時,當着個小買賣,苦度光陰。父母俱都去世,並無兄弟、妻子,就只有個妹妹名叫慶兒,尚在幼年。小的素常原好耍錢,把家業數年賣淨,無奈把妹妹慶兒送在東街表妹家中存身。現今同着一個朋友在琉璃河商議買賣,住了幾天。因爲耍錢解悶,老爺的貴役就把小的拿來,這是以往實話,懇求大人恩典!”說罷連接叩頭。賢臣聞聽,往裏跟話說:“你上琉璃河商議買賣,是同誰去的呢?”
惡人說:“同着一個姓富的。”施公聞聽,微微冷笑,就知事情真了,心中暗說:“果然不出本院所料。”想罷又問說:“姓富的是你的什麼人哪?”惡人說:“是小的朋友。”老爺說:“他叫什麼名字?”惡人說:“他姓富名全。”老爺說:“別是姓白叫富全罷?”惡人打了一個遲頓。老爺連連追問說:“是白富全不是?”惡人重五無奈,只得說:“是。”賢臣又問:“白富全怎麼不回來呢?”惡人說:“他瞧親戚去了。”賢臣說:“他的親戚姓什麼?住在何處?”兇徒說:“小的不知道。”賢臣說:“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呢。聽我告訴你,他的親戚姓閻,排行第五,住在豐都城內。他是瞧閻老五去了。是呀不是?你還有個夥計姓佟,名叫德有,排行在六。他拿出本錢來,你們三個商議停妥,要作買賣,這事我全知道。你爲何親戚改作朋友?我再問你,你的表妹夫白富全,到底哪裏去了?”賀重五聽見忠良問的這些言語,嚇得顏色都變了,腹內暗說:“他怎麼知道白富全是我表妹夫,出本錢的是佟六呢?說我把親戚改作朋友,這話是哪裏來的呢?官府果知道此事,大概難免刀下之禍。”惡人心下正然思想,堂上的施公沖沖大怒,罵道:“囚徒快些實說!若有一字不對,定動大刑!”惡賊聞聽,把膽幾乎驚破!連忙叩頭,口尊:“青天,小的原本是同着表妹夫商議買賣。方纔老大人提佟德有出本錢,也是情真。一出門就把親戚改作朋友論,弟兄所爲,便於稱呼不礙口。佟德有在表妹夫家,等着銀兩,我們兩個先起身要上京。誰知到了琉璃河,妹夫不走,住在王家店——表妹夫已往廬州探親望戚。等了幾天,他不回來。昨日在燕家只爲耍錢解悶,偶見公差,不容分說,硬上鐵繩,不知犯了何事情?”說罷,連連叩頭。賢臣聞聽賀重五之言,越發大怒說:“好一個萬惡囚徒!我且問你,是何人把佟六引到白富全家中走動?生出許多事端,淫污了真節烈婦?”賀重五往上磕頭說:“回大人,那原是白富全種着佟六許多地畝,佟六才往白富全家走動,不幹小人之事呀!”
賢臣聞聽,只氣的白麪焦黃,嘴歪氣動,用手一指說道:“我把你萬惡囚徒!事蹟已訪明,還敢巧辯?你那裏知道傷天害理,報應不爽!你把表妹夫誆出去,害了他的性命,將你表妹任人淫污,你打量着無人知曉。這如今佟六被婦人殺死,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忠良說着,把牙咬得吱吱連聲亂響,大叫:“惡人作惡萬端,圖財害命!誰知佟六被你表妹扎死!”
惡人聞聽,就一大驚,連忙往上不住叩頭,口尊:“青天爺爺,小人不知道這些緣故哇!”忠良一聽斷喝說:“我把你這萬惡囚徒!還是如此!人來,掌嘴巴!”青衣答應。一個青衣上前,揪住惡人賀重五,一個掌嘴巴,一邊重打十五個,打得惡人滿嘴流血,打完退閃在一旁站立。座上忠良帶怒喝道:“賀重五!本院問你到底知道白富全下落不知道呢?想來是佟六買託於你,你把他誆將出去,暗暗害了他的性命,是呀不是?”只聽兩邊的衙役發威,齊聲斷喝說:“大人問你!你快回話。”惡人上前磕頭說:“回大人,小的就知道白富全種着佟六的地畝,若問別的事情,小的一事不知。”賢臣微微冷笑說:“白富全到底往哪裏去了?”兇徒說:“他往親戚家去了,大人怎麼只問小的呢?”忠良說:“好一挺刑的囚徒!本院不給你個對證,你也不肯實說。人來,帶朱氏上堂。”
衙役答應往下跑去。去不多時,把賢良女子帶到堂上跪倒。
大人用手指着惡人說道:“朱氏,你認得此人不認得?”佳人扭項一瞧,只見那邊跪着一人,只打得滿臉青紫。細留神一看,這才認出是他表兄來咧!且說惡人賀重五在堂下跪着,正自己暗裏盤算主意呢!猛然擡頭看見差人帶一婦人上堂跪倒,細看原是表妹,頂樑骨上嗖的一聲,直如涼水澆頂。不表惡徒害怕,且說朱氏看見是賀重五,往上磕頭,口尊:“欽差大人,犯婦認得是表兄賀重五,他同我丈夫出門,上京作買賣去了,爲何來在衙門?可曾與我丈夫同來此處了麼?”忠良座上開言說:“朱氏,你去問他,你的丈夫何處去了?”佳人答應,一扭項眼望惡人,口尊:“表兄,怎麼自己回來?你表妹夫哪裏去了?”佳人說到此處,心中慘切,帶淚含悲,說:“表兄啊!你與你妹夫,還有那佟六商議買賣,你哥兒兩個一同出門去了。莫非你兩個沒上京麼?你表妹夫現在何處!快快的對我言來。”賀重五見朱氏問他,嚇得泥丸宮內走了真魂,癡呆呆的愣了半晌說:“表妹,那日與我表妹夫出門,走到琉璃河住下,到第二日清晨起來,他說往廬州探親去;我在店裏等到晚晌,並未回來。”惡賊說到此處,氣得那邊佳人大叫:“賀重五!無義囚徒!你滿口胡說。我們那裏並無親戚。不用說,定是你貪財,害了我丈夫的命咧!佟六拿銀子買託於你,你把我丈夫誑出門去,他在家中好作事。越想越是。賊呀!你未曾起意,也該想一想,只爲圖財,害了自己的親妹夫,也不怕傷天害理,報應不爽;如今犯事,還敢抵賴。”那佳人,越說越惱,指着那人罵了幾聲,復又向上叩頭,口尊:“大人,小婦人只求爺爺報仇雪恨,小婦人死也甘心。”但見她說着站起身來,往廳柱上一撞,要一頭碰死咧!施公喝叫青衣上前攔住。佳人無奈,只得回身,跪在一旁。忠良說:“你的冤枉,本院早已明白。”說着,就把那店婆告狀,自己私訪的話,說了一遍。朱氏叩頭說:“還是大人的天恩,明鏡高懸,遍照覆盆之冤!願大人子孫萬代,子貴孫榮。”賢臣點頭,隨即吩咐州官派人去傳佟六的姨夫馮浩、店家藍田玉。這些話不必細表。
單說施公座上又望賀重五開言問道:“我把你這膽大的兇徒,你到底把白富全害死在哪裏?快些說來!”惡人往上磕頭,不說多話,只說:“回大人,小的就知道他瞧親戚去了,別的事小的實在不曉。”忠良氣得虎目圓睜,說:“好一個挺死的囚徒,你總要叫皮肉受苦哇。人來!”差人答應。賢臣說:“看夾棍伺候。”登的差役取過夾棍來,放在堂下。施公吩咐動手。
青衣上前拉去惡人鞋襪,套上兩腿,兩邊的背起繩子來,緊緊的往外邊一拉。堂上吆喝說:“着力加勁攏!”賀重五“哎喲”
一聲,昏將過去。公差手掇涼水,用口往惡人身上噴了幾口,囚徒哼了一聲,甦醒過來。賢臣復又往下追問說:“陝實招來。”囚徒挺刑不招,口尊:“青天,夾死小的也是枉然。”賢臣聞聽,氣得白麪通紅,吩咐青衣加勁。青衣吶喊,只聽夾棍一響,惡賊叫喚一聲,又昏將過去了。公差復又噴了涼水。囚徒二番甦醒過來,覺着疼的透骨鑽心,實挺不住了,無奈只得盡情招認。口說:“小的原與佟六相交至好,表妹夫又種着他的地畝。前者,佟六下來起租子來咧。白富全請他到家吃過飯。誰知佟六瞧見他妻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要想偷情。白富全又在家裏,朱氏的秉性節烈,心如鐵石,不能順手。佟六無奈,千方百計,同小的商議,許了我二百銀子,先給我五十兩。小的見財起意,與他定計,天天同白富全在一處吃喝,常往他家走動。後來熟咧,又商量作買賣。佟六的本錢,我二人去作。白富全中計。佟六又給我五十兩銀子,託我把他害死。小的不肯,他又許了我一百兩,一共得三百兩紋銀。如事成之後,跟他上京取銀。總是小的貪財該死,我把白富全誆到琉璃河住在店內,只說北鄉探親。路過酒鋪,飲到天晚,已下了蒙汗藥。走到半路,藥性行開,白富全麻倒在地。小的用繩子把他勒死,捺在一座破窯之內是實。並不知佟六怎麼又被朱氏扎死。”惡人說罷,叩頭在地。刑房一旁記了口供,叫惡人親自畫供。把一個朱氏哭得死去活來。公座上賢臣只氣得渾身打戰,只說:“真是萬惡!真是萬惡!”說着把筒籤全摔在堂下,教幾個皁隸輪換着打,把惡人打了個昏迷不醒。
忠良又望州官說:“你聽聽,你這境內有這大逆之人,你竟不能辦理。險些兒冤屈了良民,教兇徒漏網。”州官嚇得只是打躬說:“卑職愚蒙,望大人寬恕。”賢臣又問:“佟六的親戚與店家,可曾傳到了沒有?”州官說:“俱各到。”賢臣說:“帶上堂來。”州官答應,立即把二人帶上來跪下。賢臣說:“藍田玉,查驗佟六的行李,都是些什麼東西?”店東說:“回大人,州尊太爺同差役親查的。佟六的衣服等物,銀子三十兩,地契數十張,外無別物。”賢臣點頭說:“馮浩,你外甥佟六,此處別無親故,就是你一人麼?”馮浩說:“是。”賢臣說:“那兇徒在世胡作非爲,已遭兇報,死之當然,縱再有屍親前來找問,有州官一面承當;這些地契你拿一張去,將屍首領了去罷。”馮浩答應,忙磕頭爬起來出衙不表。忠良又叫:“藍田玉,你無故被屈,身受官刑,乃是月令低微。若非本院到此,只怕你還有性命之憂。你把紋銀三十兩拿去作生理去罷。”藍田玉說:“謝大人天恩。”言罷叩頭爬起,出衙去了不表。且說賀重五罪犯擬斬決。
賢臣一面請王命,將惡人問斬;一面寫本,表朱氏貞烈,奏明聖上。寫完,眼望州官開言說:“賢契以後辦事,須要留神仔細,倘再粗心,本院一定參奏。再者,白富全已死,朱氏現在缺少兒女供奉,所有佟六地土交官府照管,每年起租銀錢全交朱氏,作爲養贍之資。本院親賜朱氏‘俠烈流芳’匾一面。朱氏收殮他丈夫屍首,一切葬埋所用銀錢等物,罰你捐俸自備。”州官答應。諸事辦畢,施公不敢久停,吩咐搭轎伺候,本日起身,趕緊進京爲是,面君引見黃天霸等升官。所有面君升官一切節目,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