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第371回 數載歸來一朝死去 百身莫贖兩個含冤

卻說楊大富自閩、浙販賣雜貨,頗獲厚利,捆載而歸。這日到家,父母、妻子自有一番闊別情懷,天倫樂事。楊大富先給父母請安己畢,又問了許多家中情事。他父母也問了許多福建、浙江各處的風景,彼此俱訴說了一遍。他父母因兒子平時最喜吃活卿魚,今兒子老遠的歸來,當下便命媳婦吳氏烹魚燒筍。吳氏既奉翁姑之命,便去烹魚燒筍,一刻兒俱已齊全。真個五味調全,又煮了兩壺酒,於是父母、妻子團聚一桌,心下更加喜悅,大傢俱各暢快,說不盡那天倫之樂,骨肉之歡。因此大家就痛飲起來,直至日落西山,纔算吃畢。一會子點上燈火,所有杯盤碗盞,均有吳氏撤去,親到廚房收拾一番。楊大富即與父母在室中閒談。不一刻,吳氏將鍋碗收拾清楚,也就回轉堂中。老夫妻見媳婦收拾已完,此時已有初更時分,便暗存了一個愛子之心,因與大富說道:“我兒沿途辛苦了,你早些睡去罷!爲孃的爲父的,今日多飲了兩杯酒,也有些困倦起來,也要去睡了。”他們說罷,便同楊士興提燈進房。這裏小夫婦也就拿了燈,一同進房安寢。這一夜被底情柔,枕旁私語,自然說不盡那千般恩愛,萬種綢繆。常言道:“久別當新婚”。

其言雖傻,其情的確。一宿無話。

哪知器滿招覆,樂極生悲。等到次日天明,吳氏一覺睡醒,因昨晚婆婆吩咐早些起來,代丈夫檢點物件,不敢違背。一經夢覺,便即起來,又低低的喚大富道:“你醒醒,我起來了,你獨自再睡一會罷!”喚了好幾聲,只是不應。吳氏因笑罵道:“懶郎!怎這般好睡?敢是假裝不醒麼?你會假裝,我偏要將你喚醒。”因即隔着被向大富身上摸了一回,哪知大富仍是不醒;又覺得他身體板硬。楊氏暗自疑惑道:“如此亂推,何以還不醒來?這也奇了,爲何摸他身上,這身子是板硬的?不似昨晚上牀時那樣身體。就便熟睡不醒,也不至如此板硬,難道有什麼怪事不成?”愈想愈疑,因將手探入被裏,向大富身上一摸,哪知遍體冰冷,毫無一點熱氣。吳氏這一嚇,可實在吃驚不小。復又向大富臉上一靠,也是冰冷透骨,鼻孔呼吸毫無——原來楊大富早已死去。吳氏此時,真如半天裏打下一個霹靂一般,本來要痛哭一場,怎奈驚恐太甚,過於着急,不但哭不出,連話也說不出口。好容易掙了一會,才大聲說了一句:“不好了!”這一聲可實在驚詫之至。說這句話,便呆立牀沿,第二句話再也說不出。

卻好對房裏老夫婦也早睡醒,忽聽媳婦喊了一聲:“不好了!”那種聲音急詫得極。老婆子便大聲問道:“媳婦!你爲着何事,如此大驚小怪?究竟什麼事不好了,這樣來嚇人?”老婆子問了好幾聲,見對房中只是不答應。因說道:“怎麼不答應,難道真有什麼不好的事麼?”楊士興道:“敢是媳婦睡魔了?”老婆子道:“不是睡魔。我剛纔聽見媳婦低低喊大富的,怎麼會睡魔?”因又喊:“大富所爲何事?”哪知再喊不應。

老婆子着急道:“其中必有緣故,我倒去看看,究竟爲着何事如此驚詫?”一面說,一面穿了衣服,趕即開了房門,來到對房去推房門。裏面閂着,推不開來。便又在房外大聲喊叫。兒媳還是不應。只得將門打開,走進房內一看:只見他媳婦吳氏癱在牀面前地上,面如白紙,口角流涎,已是嚇昏過去。老婆子一見,已嚇得魂不附體,趕忙上前,一面去拉媳婦,一面喊兒子道:“大富!你還不快些起來,你媳婦子昏過去了。快起來去取薑湯。你昨日纔回來,究竟爲着何事,與媳婦吵嘴?敢是你將他推跌了麼?”一面喊說,一面已將吳氏扶坐起來,復又喊楊士興過來,幫同看視。楊士興聽說,也就搶走過來,嘴裏唧唧噥噥,說道:“好好的夫妻,爲什麼吵起嘴來?況且昨日纔回來,就便媳婦有什麼不好,也不應就吵鬧得這快法。”說着,已進了房,看見老奶奶扶着媳婦;又見媳婦面如紙色,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楊士興見着不忍,只得罵着兒子道:“你這該死畜生!你不在家,爲父母的,全虧你媳婦小心服侍,並沒有一件不賢孝的事情。你爲什麼纔到家中,就將媳婦氣得如此?還不給我快快起來,去燒薑湯來灌。”罵了一頓,哪裏見大富答應?楊士興也就疑惑起來,正要上前去拉他,只見他媳婦嘆了一口氣,說了兩字:“苦呀!”說罷,又不言語,惟有兩眼流下淚來。老婆子見此光景,只得勸慰,說道:“我兒不要如此。兒子有什麼委屈你的事,只管對爲娘說明,有爲娘代你理直,切切不可如此氣惱!”此時吳氏雖然口不能言,卻已醒轉過來,耳內聽姿婆如此說法,真正文不對題,連忙搖頭,又將手指着牀上。老夫婦誤會其意,還是疑惑兒子給她受了委屈,仍然絮絮叨叨“有爲娘代你理直。。”的話頭。吳氏實在着急,這才死命的說出兩句話來,帶哭道:“娘呀!他。。他已是死了!”老夫婦見她說出一個死字,便大驚問道:“哪個死了?”

吳氏又連哭帶說道:“你兒子好端端的,不知何時竟死在牀上了。我好苦呀!”老夫妻一聞此言,老婆子便大哭起來。楊士興還不相信,暗道:“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一夜就死呢?”

一面說,一面走到牀前,將被掀開,近前一看,果然僵臥牀上。

再用手向他身上一摸,直是體冷如冰,毫無呼吸。於是楊士興就大哭起來。老婆子見老頭子大哭,知道兒子真死了,愈加痛哭不已。吳氏是不必說。翁姑婆媳一齊跌足捶胸,哭兒的哭兒,哭夫的哭夫,嚎哭之聲,直達戶外。

這一哭即驚動了左右鄰舍,那些族下不知所爲何事,也就打門進來,見楊士興等嚎哭不已。大家先問了個大略,然後將士興等勸住了哭,復又細細問了一遍。大家也是疑惑:怎麼好端端的一個人,昨日纔回家,今日就會死,其中必有緣故。內中有個族長,是楊士興再從的堂叔,此人性情奸猾,刁惡非常。

平時人家無事,他況且尋事去做,好於中取利;今見士興家鬧出這樣一個大禍事來,他卻有了主意,居心想在這件事上得一注大橫財。當下因即冷笑,說道:“大富昨日回家,今日便死,其中也沒有什麼緣故,顯系身死不明。此事非報官相驗不可。”

又望楊士興說道:“你們只知道亂哭,就算代兒子申了冤不成嗎?你媳婦平日雖然賢孝,可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我看來,這其中必然有些不妥。還不快些將吳家的人喚來,我們大家也好說話,給你兒子申冤!”楊士興夫妻聽了這番話,半疑半信,也只得着人到吳家送信。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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