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惡奴喬三與衆綠林飲酒閒談,正飲在半酣之際,纔要提敘謀害之話。忽然跑進一人,走到喬三跟前,躬身帶笑說道:“莊外來了一人,年紀三旬上下,身形瘦小。穿平常衣服,坐騎白馬,身帶弓箭,拔一支圓頭箭,望空中射去,墜下;用弓梢接來,滴溜溜一轉,接在手中。把弓箭插在囊中,下馬躬身,口稱:‘線上的來到,借重通報一聲。’小人特來回稟。”喬三尚未答話,忽見一位老江湖帶笑說:“三弟,此人來的正好。我們正想趁施不全奉旨山東賑濟,飽載而歸,截他些路費,哥們也好各奔前程。連連在此攪擾三年,我們心下不安。”喬三聞聽,知道這家好漢,乃響馬的瓢把子:姓褚名彪,年有五旬,渾身武藝。手使雙柺,一匹甘草黃馬,一日能跑三四百里。那馬好象透骨龍,每日吃的都是小豆。惡奴見過他的本領,敬之如神,連忙帶笑,尊聲:“老仁兄,你我卻似同胞,何言攪擾二字。不知來的此人,怎樣稱呼?”褚彪說:“此人姓朱名光祖。我素知他是真正好漢,少時請進,須要接迎纔好。”喬三說:“快請。”那人答應,轉身出去,霎時回報。那人到了門前。喬三連忙站起,同衆接出門去。褚彪忙叫:“接馬!”上前拉手,光祖帶笑問:“大哥好。”褚彪答言說:“三弟好。”
又說:“老弟過來見見。這就是我常提的黑馬單鞭喬三爺。”
朱光祖聞聽,鬆手往前緊走兩步,與喬三拉手兒說:“久聞三太爺很聖明,今日特來拜望。”惡奴回答:“不敢,兄臺過獎了。久聞大名,今睹尊顏,三生有幸。”朱光祖謙遜了一會,只得先行,一同衆盜進廳,讓坐,分賓主位坐下,又添酒菜。
敬酒已畢。席前喬三說道:“施公現在德州下馬,不日回京。
咱們借些盤纏,想煩勞衆位,白日喬裝扮作平人,混入德州城去,夤夜齊進金亭驛,殺了贓官施不全,抱去財物,衆位只管四散。”朱光祖噗哧的笑說:“列位兄臺休生暴躁。古人云:‘將在謀不在勇,兵在精不在多。’”喬三聞聽,答言:“若依賢弟,怎樣辦法?”光祖道:“這點小事,何用大衆進城?交給小弟,只須如此這般。便可成功。”褚彪說:“別說過頭話,事若不成,奈何?”光祖聞聽,微微冷笑說:“仁兄,不必小看於我。我與仁兄一別幾年,遍訪明師,受異人傳授,善能飛檐走壁。衆位不信,當面打扮與衆位看看。”光祖安心要顯顯本領與衆觀瞧,把衆人請至當院。光祖躥蹦跳躍,上房越脊,不亞如猴猻一般。喬三觀之大悅。褚彪連聲誇好。褚彪說:“愚兄與弟相別幾載,那知你強勝十倍。我們大家恭敬三杯。”光祖不好辭脫,帶笑說:“小弟謹領。”褚彪說:“千斤重擔,老弟不得卸肩了。”朱光祖酒已半酣,站起來說:“我既獻醜,就有心兜攬。殺了不全,回來好獻功。”褚彪說:“賢弟把人頭帶回,方不負綠林好漢。”喬三吩咐喚酒,先與朱賢弟慶功。
忽聽朱光祖說:“小弟此去,不過天交了五鼓就回。”喬三與衆寇聞聽不表。
且說施公與天霸計議停妥,酒飯用畢。不覺日晚,秉上燈燭,吩咐各去方便,非呼喚免到。衆內丁答應出廳,回身把櫺扇掩關,雖不敢遠離,卻去偷安躲懶。剩下施公一人,心中事煩,回手由案上取過稿案來展開,燈下觀看。但見呈詞上,莊頭所犯,盡是十惡不赦之罪。暗想:下帖請他不來,怎麼得完案?想了會子:“不如我明日親身到霸王莊拜望,就中行事,何愁拿不住莊頭?”想罷,不由心中大喜。
不言賢臣閱看呈狀,卻說朱光祖與衆寇談至天晚,好漢復又換上那一副行頭,外罩一件大衣,告辭衆寇。衆寇把他送出堡外。光祖兩腿如飛,來到城下。看了無人,天黑無月,把身上大衣脫下,捲了卷掖在破壁之中。聽了聽鑼打一棒,好漢讓城上巡夜兵過去,施展走壁之能,趴上城牆。復又縱下,腳踏實地。忽又想起說:“哎喲!我好粗心!初至德州,又不知驛館在哪巷內,該問明方是。此時天黑,即便問信,我這式樣,漫說討信,只怕人一看見就準嚷喊拿賊,行不成刺,還把我拴上呢!這可如何是好?”爲難多會,說:“有咧,我何不溜着竊聽私語?”看官,常說無巧不成書,光祖正在思想之間,那邊來了二名更夫,一夫打鑼,一夫打梆搖鈴。此差乃大人下馬後新添的,先前只一人打梆而已。且說好漢讓過二名更夫,暗暗竊聽。只聽前邊那個打鑼的說:“張老弟,你須要屁股搖鈴,手打梆子。往年差使,定更打鑼。今欽差到此,官兵不斷巡邏;新近又添這些夜防嚴密,半夜必到金亭驛點三次卯。”說着一直奔金亭驛而來。朱光祖跟着更夫,到了館驛。更夫去到館內點卯,他就在此圍牆繞走。但見前面大門之外更房那三面,全是風火後沿。看罷走到後拐角,腳朝上,頂朝下,雙手抱住牆角,雙膝用力,霎時上去,爬在牆上。雙腳一挺,上身一擰,翻身走起。又用雙手扶瓦,身形一挺站起,掌手遙望:但見羣房前面有燈,後面黑暗無人,兩邊配房,一邊房內有亮,一邊黑暗。又見正廳三間,前有捲棚,屋內透燈光,門窗關閉,寂無人聲。好漢看罷,暗說:“施不全,合該你命盡。霎時一刀割下人頭,帶回好見衆家兄弟。”
不言光祖房上暗想,且說黃天霸、關小西二人,早已議定。
天霸令小西暗裏躲藏,拋磚爲號;天霸在正廳抱廈之下埋伏,雙雙暗中提防。黃天霸此時早拿定主意,想着兩邊房後,並無進處,來人必得從前面進去,好漢忙把鏢取出防備不表。且說朱光祖看罷,一伏身順牆溜下,竟奔房後,打算必有進路,潛蹤來到房後細看,但見沿下橫窗一溜,下面是牆。腹內說:何不上去,隔窗偷看動靜如何,再找別路進去。想罷,走到牆根,把身一蹲,往上一躥,嗖一聲縱起身形,伸雙手攀住窗臺,又把身子一擰,輕輕上了窗臺。手拉上面,扭項,用舌尖破溼紙窗,一隻眼往裏偷看。從上往下一出溜,輕輕腳沾實地,繞過後面。回手腰內取出兩把板斧來,雙手把定,直奔抱廈而走,來進門前行刺。且說抱廈下的黃天霸,地上暗處藏的關小西,他二人早已看真。天霸此時把鏢擎在右手之中,暗罵:“好個囚徒,竟敢來在金亭館行刺,那知有賊祖宗在此等你!”言還未盡,只見賊人相離不遠,好漢一聲大喝:“呔!賊人休走,看某鏢到。”把右手一揚,單撒手,只聽吧的一聲。天霸安心要留賊人活命,往下三路打去,鏢中大腿,哧!“哎喲!”光祖纔要轉身逃走。黃天霸聽賊人中鏢,忙忙跳下。小西聽見“哎喲!”一聲,慌忙打了一箭步,從黑暗處吱一聲,躥至面前,舉刀就砍。天霸一見,連忙嚷道:“留活命要緊。”小西聞聽,擎住利刃。話言未了,忽聽賊人大叫道:“使鏢的莫非是黃天霸?”好漢一聽聲音甚熟,連忙回答說:“中鏢者別是朱光祖罷?”小西一邊聽着發愣。但見二人,他一個丟斧,一個插鏢,湊到一處,執手相親。這個問:“仁兄一向可安?”
那個說:“老弟近來可好?”小西聽了聽,這才醒過來咧!抱刀說:“你們二位既然相好,乃是一家人,快請這位進房一敘,有何不可?”天霸回答:“此言有理。”望着朱光祖說:“仁兄請。”朱光祖說:“老弟且住,等劣兄把鏢還你,然後討坐。”
言罷彎腰用手拔出腿上那支鏢來,雙手一遞,帶笑說:“劣兄的賤肉皮破了。老弟有藥拿來。休怪,休怪。”天霸帶笑回言說:“小弟斗膽,傷了貴體,求恕求恕。”忙回手從錦囊內取出一包靈藥,打開與光祖,上在傷痕之處,立刻止血不痛。光祖彎腰拾起雙斧,插在背後。天霸將鏢入鞘,他兩個手拉前行,小西在後。三人進了屋內,分賓主坐下。小西將刀人鞘,掛在壁上,走出去,不多時,端進茶來,每人一杯。茶罷,黃天霸帶笑說:“小弟請問一言,不知仁兄受何人之託,前來行刺?”
一句話問得朱光祖面紅過耳,遲疑多會,說:“罷咧!此事真把人羞死。老弟跟官,劣兄實不知情。聞聽人說施大人趕到德州下馬。”二人正在講論,忽聽有人咳嗽一聲,天霸說:“這必是欽差大人前來,商議此計怎樣行法。”不知商議什麼計策,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