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屠戶韓道卿,往肉上端詳端詳,咯哧就是一刀,割了一塊硬肋,回手遞給了他,把砍刀插在架子上,回身就往裏走。
岐山一見,就說:“大哥先別走。這肉可倒好,就是骨多肉少,沒點油,怎麼下鍋炒呢?你再添上塊油。”屠戶聞聽,心中不悅說:“尊駕必是遠方來的。此處又是一樣風景,買肉連油此處不行。不信你去訪訪,外號就一刀,沒有兩樣。”公差又氣又惱,想着人在外鄉,目下是個孤身,且又心中煩悶,壓下火氣說:“大哥不用生氣,買賣人有三分耐性。算我乍進蘆葦,不知深淺。俗語說:‘現錢買的手指肉。’再者,古人留下鬥和秤,爲的是公平。我原是德州人,相離不上七八十里地,就是兩樣行事?實告訴大哥,說要在我們德州,別說饒油,就是白要,還得給一塊呢!我心不明,請示大哥,怎麼就立下這個規矩呢?”屠戶見問,回嗔作喜說:“哦,這就是了。尊駕原不是本地的人,這就莫怨了。皆因今人不似古人,公平買賣一例。小人花錢治了酒席,請來本地舉監生員,宰民人等,談合定下規矩,也學古人。尊駕知道姚通砍肉煮湯。有個屠戶叫黃一刀,不論人要三五吊錢肉,就叫黃一刀,再不用還手。人回家去秤稱,每斤足有十六兩。因此賣肉不用秤。”公差說:“古人姚通買肉,遇見黃一刀罷了;如今我買肉,也遇見黃一刀咧。”
屠戶說:“雖然我不是黃一刀,怎奈衆親友赴了我的酒席,公議也送了幾句號兒,尊駕訪訪便知。”公差說:“你把幾句號告訴我,我也明白明白。”屠戶說:“你問此說,聽我道來:‘辛集韓道卿,賣肉不用稱;準斤十六兩,無欺更公平。’尊駕聽真,並非我自誇,是此方鄉親們擡舉於我,才定下肉規。請罷!不用嘮叨了。”言罷回身幹他的去了。把這公差說的傻呆呆發了會子愣,無奈一手提雞,一手提肉,只得回去。心中有氣,暗暗思想:他論姚通,是《漢書》上有個姚二愣——招災惹禍充軍的人。馬清、杜明陪着他住在店內。遇着惡屠戶黃岡,割下一刀肉着他算。近方居民,不敢爭論。他自稱黃一刀,後終於惡貫滿盈。如今又出了韓一刀。有心合他弄氣,又怕耽誤了大事。
正自叨唸,忽見店門不遠,邁步進店,來到上房。王朝鳳一見,帶笑罵聲:“小猴兒崽子,去了這大半天,必定是叫黃鶯撅傷腿咧!”張岐山說:“你瞧這隻雞、三斤肉,買得如何?”
朝鳳說:“好好,算你是吃嘴的好手兒。你快去罷,交了與他們白燙着,再叫他打一斤酒,烙三斤餅,叫他急快。”岐山說:“都交與我咧!”拿將出去,到一頓飯之時,小二用盤端來,全都齊備。小二笑嘻嘻說:“二位爺請用罷!要什麼,說話。小侄前面有事,不能伺候,擔待侄兒罷。”二人說:“咱是自家人,不怪你咧!請罷。”小二答應而去。這二公差飲着酒,岐山說道:“你方纔怪我來遲了。我在外遇見黃一刀。”王公差笑說:“什麼叫黃一刀?”岐山說:“不論多少錢,要買三五斤,只割一刀,並無回手之理。”朝鳳說:“你這全是鬼話,我不信。”岐山說:“若有句虛言,就是個忘八羔子。”王朝鳳吃驚說:“有此事,特奇怪了。你細說我聽。”張岐山遂將買肉前後話,怎麼接錢不好饒油,並屠戶模樣,怎樣說話,細說一遍。王朝鳳聽了,也是氣惱。二人說說笑笑。王朝鳳猛然想起,說是:“大喜大喜,咱今日吃的是喜酒,快着吃罷。”
岐山納悶說:“這怎麼算喜酒呢?”朝鳳說:“有差使,豈不是喜酒呢?”岐山說:“又該你說鬼話了,這裏哪來的差使那?”
朝鳳說:“只管開懷暢飲,要沒有差使,我就是雞蛋,叫你生喝了。”岐山仍不解,又飲數杯。王朝鳳說:“你想起差使沒有?”岐山搖頭。朝鳳說:“你方纔說那屠戶名字,叫什麼?”
說:“叫韓道卿。”朝鳳說:“咱正是拿韓道卿來咧,豈不是有了差使?”岐山又念幾遍說:“就是這字不同。”朝鳳說:“這個音倒是全同。他必定是霸道一方。就有點不同,這差使我想交得下去。”岐山細想說:“王哥,倒是你參透,比我勝百倍。”二人遂低言商量一會,預備停當,叫小二收拾餅面,全不要了,說到外面走走再來。
二人遂即出了店門,直奔城裏衙門投文。文武官員見是欽差公文,各派兵丁衙役前來——只言往辛集查集去。張、王二公差,忙得早就走下來了,二人共議如何拿法。朝鳳說:“咱哥倆到那裏,先把他穩住,再等他們文武衙門的人,料他插翅難飛。”一路說些前後的話,不覺來到辛集街上。看看天有晌午,集尚未散,亂亂哄哄,男女老少,旗民僧道,買賣喧譁,二人無心觀看,越巷穿街,走到肉鋪門口。張岐山一丟眼色,低聲說道:“就是這個賣肉的大漢,他叫韓道卿。”王朝鳳吃驚說:“真長得兇惡!”二人一旁低言,定下了計策。忽聽有人喊說:“老爺、二爺來查集呢!”二爺常在街上行走,衆人也不大理會。有人就過去先把街口查住。王朝鳳拿了五吊多錢,來到肉鋪說:“大哥,我今日可不是嘮叨,這可是好幾分子呢!”
張岐山說:“韓大哥,真有你的。昨日我割那三斤肉,到家一秤,足有三斤十二兩。怪不得不肯饒油,再給我割三斤。”王朝鳳說:“你是哪的,這麼急呀?是我先遞過錢的。”把錢往回一拉,串子斷了,把錢撒了滿地。屠戶瞧看,就去揀錢。王公差說:“揀錢不忙,你先割肉。錢丟了算我的。”屠戶手執砍刀等候。王公差說:“我割五斤,我二姨媽三斤,廂房三大媽二斤半,倒座房大嫂子二斤。”屠戶一咧嘴笑了。說:“我割一份,你再說一份。說了個亂七八糟,把砍刀捺到腸子裏了!”
王公差說:“咱們先把錢揀起來。”屠戶聞聽,這就屈腰揀錢。
岐山用大棉襖頭上一蒙,掏出鐵尺。未知勝負,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