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施公主僕三人進鋪飲茶。天霸伸手擎壺斟了一盅,遞與賢臣,然後纔是小西與自己各斟一盅。忠良手內擎茶盤,口內講話:“二位,你們看這鋪中好茂盛的買賣,滿桌上淨是要酒要菜的。”天霸說:“此處離京三十多裏,正是打尖的地方。”
好漢的言還未盡,只聽對面座兒上,有一人大喝:“過賣的!太瞧不起人咧!太爺進鋪坐了這一會子,也不來問問,是要什麼東西,難道吃了不給錢麼?”跑堂口中說:“來了!來了!”
連忙的往那邊走去。天霸這邊留神,觀看那個人,卻是怎生的打扮。但見他:身上穿黃色小夾襖,一條搭包系在腰間,下穿紫花布的雞腿褲子,綁在磕膝蓋中,魚鱗靴子足下緊登;又見外有一頂草帽,放在行李上面,小小褥套捆着鏈繩,旁邊掖着雙柺,拐頭上明晃晃的露着槍尖,還有個鉤兒帶在槍上,這樣兵器甚是眼生。細看他年紀不過四旬開外,身材不高,約有四尺有零;鷹鼻相配微須,兩扇薄片嘴,眼大眉濃。天霸看夠多時,不是客商買賣,不是莊農人家,又不象江湖綠林。看樣也不過黑夜挖窟窿,作些營生而已。聽他言語很象外路聲音。
且說堂倌聽見呼喚來道:“要什麼東西,請爺快快說明。
這鋪中夥計短少,說完了我還照應別的主兒來呢。”那人聽見這些話,心中不悅,帶怒開言說:“你怎麼忙,你就替我要了飯罷。”堂倌說:“我的爺,我知道你老人家吃什麼東西?”那人說:“我知道你鋪子裏可賣什麼東西?”堂倌說:“你老人家要上個老渣豆腐,烙上兩張餅,盛兩碗飯,作一個常行湯,就很夠吃咧!”那人說:“這是好主意呀!我問你那盆內的魚,案上的肉,都不是賣的麼?”堂倌說:“爺,這麼着省些錢。難道我們賣飯還怕大肚漢不成麼?你老人家要吃魚呢,是糟魚,是酥魚,鍋貼鮎魚,溜魚片,燴甲魚,燴白魚;要吃肉呢,燒紫薑鹽煎肉,排骨,丸子,炸肉骨碌兒。”那人說:“不過這幾樣兒?這還沒有我們南邊小豆腐鋪子菜多呢。聽我告訴於你,買賣人和氣爲本。哪個吃了不給錢?別論衣服品貌,別欺負外鄉人。在下教導於你,往後不可如此。我今日就是依你主意,給我個老渣豆腐,兩張家常餅,兩碗合汁麪湯,還要寬大碗盛着,越多越好。吃完了好登程。”堂倌聞聽,照樣傳下去,這才照應別人。
這邊的施公、天霸、小西用茶已畢,放下茶盤。賢臣叫道:“堂倌!”堂倌答應,走至面前帶笑開言說:“大爺要什麼?”賢臣說:“我們三人要用飯。四兩酒,給配四樣菜,餅飯一齊來。”堂倌答應,先把碗筷、酒杯、菜子拿來,然後酒飯一時端來,放在桌上。天霸拿壺先給大人斟上了一杯,放在面前,然後與關小西合自己斟上。施公說:“二位夥計,你我還要走路,咱們就是這四兩酒哇!我就是這一盅;你們倆把那一壺喝完,吃點東西好走路。”二人齊聲答應:“很是很是。”
正然說話,只聽鐺響,大人望着跑堂的開言說:“夥計你來,如有現成的餅拿一張來我吃。”過賣答應:“有哇。”說着走至櫃內拿了兩張餅,放在兩個碟子裏頭,給賢臣放下一張,那一張纔拿到那人桌上放下。那人一見,帶怒開言說:“我要了兩張餅呢?”堂倌說:“爺爺先吃着這一張,趕吃不完,就得了那一張與你。”那人說:“我要了兩張,你們剛纔要真忘烙了一張,我倒沒的說。分明烙得了兩張,你們爲什麼賣與別人?別人給錢,難道我是白吃麼?我也給錢。此處離京不遠,難道就不講禮了,也沒個先來後到嗎?任憑是誰,自己既要吃餅,就該自己要。爲什麼人家要的,他吃現成的呢?我想這個吃現成的人,就睜着不開眼。”看官,這人因爲腹中飢餓,才進鋪內打尖,偏偏的跑堂的瞧不起他,他就一肚子氣,有心要望跑堂生氣,心中想着他又不值,滿肚內成心要鬥氣;他見施公把他要的餅,留下了一張,他又見老爺那種相貌兒,很無人樣,他心中就有好些不悅。方纔說的這些話,何嘗是衝跑堂的說呢?
正是衝着這邊桌上說呢!忠良本是一位文官,又是人臣極品,自尊自貴,寬宏大量,還恕的過去。象黃天霸、關小西他二人如何忍耐?聽見那人說些閒話,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觀望,竊窺大人之意,但見施公總不動氣,只管自己吃飯,二人只得權且忍耐。
猛見那人眼望堂倌復又開言說:“你這是怎麼樣呢?”堂倌回說:“少不得給爺另烙張講。我本來錯了,望爺爺寬容,不然另要點別的吃。在下情願候了爺吃。”那麼他更動了怒咧!
站起身來,用手一指說:“你滿口胡言。太爺有錢才進鋪吃飯,什麼要你候?打諒太爺無錢。”說着話將銀拿出說:“這銀子全給烙餅。”將銀往桌上一摔,說:“可恨堂倌瞧不起人。給我烙出來,擺開涼着;零碎吃點心。”那人越說越氣,往堂倌臉上打了一巴掌,口鼻鮮血直流,只聽叭的一聲,堂倌咕咚倒在地下。掌櫃的過來滿臉賠笑說:“我的夥計錯了,望爺擡帶一二。爺照顧我一文錢,你就是我的財神爺來了。”說着屈腰打了一躬。那人一見哈哈大笑說:“掌櫃的,你傢伙計我倒不惱,我只惱那個人吃現成的。既知道吃講,不會要嗎?算是學吃學穿。”施公聞聽此話,眼望小西、天霸說:“二位夥計,你們聽聽,那邊那人分明是說你我呢!”天霸要去問他去,施公未曾答言。小西先就立起身來,眼望那人說道:“你休要胡言亂語,此乃天子腳下,若講豪橫不成?管教你吃苦,不服就咱倆試試,打完了,給你個地方。”那人聞聽說道:“來來來!咱倆出鋪去較置較量。”說罷一齊跳出鋪去,就動開了手咧!
看官,那人也是江湖中一條好漢,他卻不在綠林裏,前已表過,也不掇門挖洞,也不偷貓盜狗,卻在水中鑿船。皆因此條河路中,常時有船行走,他探得有什麼上任的大官在某處上船,他好在後跟隨,得便下手。因打尖過賣瞧不起他,他是一肚子沒好氣。這些閒話暫且不表。且說天霸又站在鋪門口高埠之處觀看,但見兩個人打了個難解難分,竟不見輸贏。豪傑心中暗想說:“這個人使的拳腳全是我家的門路,那是打哪裏來的呢?從未見過這麼一個人。”好漢惦記着老爺,復又進鋪,看了看旁邊的人,俱各出鋪瞧熱鬧去了。忠良見好漢來至跟前,低言問說:“小西勝敗如何!”天霸說:“大人只管用飯。小西若是不能取勝,大略也不能吃虧。”賢臣說:“你還出去瞧瞧,要不然,給他們和解了罷。”天霸說:“大人只管放心,那人進鋪子的時節,我瞧着他就有些眼岔,皆因他長了個賊樣式。就是小西不能取勝,我還要併力擒拿,要問他的姓甚名誰,家鄉住處?”賢臣點頭。天霸轉身出去,來到飯鋪門口,留神觀看。但見二人在十字街前,還是爭鬥。此乃是通衢大道,登時聚了人山人海,如上廟一般,擁擠的鋪門風雨不透。
掌櫃的說:“合該今朝倒運,這買賣還怎麼作?衆位爺們勸勸,只當行好。”來瞧的人們,個個相視,不敢上前。且不言鋪門口爭鬥之事。再說計全奉大人之命,回京叫施孝去,登時進了齊化門,來到施侯爺府門前下馬,望着門上之人說了一遍。門公聞聽,入內回稟了太老爺。這太老爺叫施孝說:“你二老爺叫你有事,就同來人前去。”施孝答應,連忙備馬,二人門外搬鞍,登時出了朝陽門,順着大路,竟撲八里橋而來。不知計全怎麼認識那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