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計全與賀人傑出了樹林,直奔林外西北角那所村莊而去。你道這村莊是何地名?原來喚做花豹村。只因當日有一隻花斑的野豹在此村中,居民受害不淺。後來有個風水先生在此經過,知道那花豹厲害,便令村中將名改換叫做花豹村,可以免其豹患,因此就叫做花豹村了。這村中聚族而居,約十數家人家,皆是姓花,平日皆以打獵爲生。內中有莊首叫做花熊,綽號賽活猴,其人生得尖嘴削腮,約有三十多歲,習就了一身好武藝。在這莊中,算他是一莊之主,卻有一層好處,平時仗義疏財、扶危濟困;更喜打抱不平,無論你是什麼人,只要落難來,他無有不幫忙的;慣用一把牛耳潑風刀,有萬夫不當之勇。莊上十數家,每家的男子,沒有哪一個不學武藝。他自己家中也養有十數個莊漢,也是個個武藝精強。平時放出各山打獵,得了禽獸,便拿去城中變賣,得的錢也是大家均分。此外有百數十畝良田,只有夫婦兩個,倒過得極其舒服。官不差、民不擾,做一個小小富家翁。他卻有一門親戚,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就是殷家堡殷龍。那殷龍卻與他是姑表兄弟。殷龍的妻子就是他的胞妹。這花豹村離殷家堡不過四十里地,一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北。這日他已經睡覺,忽聽有人叫門,他便命人出去動問。卻好就是馬虎鸞前來投宿。
馬虎鸞卻不曾說出是行刺施公,被賀人傑追到此,力窮無所之;他卻說是往南方有事,不意在中途被盜,將盤川盜去,險些兒害了性命。現在正往南方,不意又走過了宿頭,因此前來暫借一宿。那莊丁見他說出這些話來,便進去告知主人。花熊聽說,只以爲他遇盜情實,又走過了宿頭,當即命莊丁請他進去。花熊將他一看,見他頗有英雄氣概,於是便問他的姓名。
馬虎鸞卻不敢說出真實姓名來,改了一個姓,他說姓熊名喚如虎。花熊也就信以爲實,當晚又具餐以待。兩人飲酒之中,又問他可會武藝。馬虎鸞見問,倒也不曾瞞他,當下說道:“也曾學過,但不過不精。”花熊見他會武藝,便請他試演了一回,雖都平常,也還過得去。因又與他說道:“不怕尊駕見怪,如尊駕這般武藝,遇見了一個初出來的,你還可以抵敵;若是老江湖上的人,要吃他的虧了。在愚下看來,如尊駕這樣,能再練三五年,便可以去南到北,不患有強盜打劫了。”馬虎鸞聽花熊說了這番話,口中雖是唯唯,心內卻暗暗笑道:“你真個是‘門縫子看人,少所見而多所怪了’。咱今日是因手無寸鐵,不得已故意如此,若在平時,我把武藝顯出來,要把你嚇死呢!不必說你一個花熊,就是數十個花熊,也不是咱爺爺的對手。”
當下只得暗笑了一回。兩人飲酒已畢,花熊就留他在西廂房住下。次日即交天明,他便起身就要告辭,花熊再三留道:“你我雖是萍水相逢,這也不可多得。尊駕既已到此,敢多留一日,愚下也稍盡地主之情。”馬虎鸞推辭不過,只得不走。當時花熊備了早點,請他用點心。
二人正在用點之時,忽見莊丁又進來說道:“回莊主爺知道:外面有兩個官家的模樣,說是奉施大人之命,特地過來拜望莊主,有話要說。”花熊見說,心中暗道:“咱向來與什麼施大人不曾見過,平時也絕無來往,爲什麼特地差人前來拜望?這倒有些奇怪。”因問道:“這兩個差官有多大年紀?姓甚名誰。”那莊丁道:“一個叫計全,約有四十歲上下;一個姓賀名人傑,不過二十歲上下。”花熊見說,當下便命莊丁去請,莊丁答應出去。這裏馬虎鸞聽計全、賀人傑前來,知道一定是尋他的,卻也不便說出。若是見面,免不得就要動手;若即告辭而去,又要爲花熊所疑。因暗想道:“何不如此如此,做個脫身計呢!”因假意說道:“尊府貴客到此,在下理當迴避。”
花熊見他如此說法,也是禮尚應有之事,當下也說道:“這在下也向來不相識,今既前來,也不得不請他一見,但不免有慢尊駕了。好在這兩位到此,料個也無甚緊要事件,不過一見而已。縱使有話商量耽擱稍久,在下也可囑小兒出來相陪尊駕,倒未免對不起了。”馬虎鸞見他答應,好生歡喜,當即避了過去,仍到西廂房內,靜聽計全等有何話說。
你道計全、賀人傑爲何也尋到花熊莊上呢?只因他二人到了莊前,並無別姓,問了一遍曾有人前來借宿?別家皆言沒有。
二人正在疑惑,忽見旁邊有個莊丁插口道:“咱今日早聽見說,因大莊主家昨夜來了一人,他家投宿,不知可是此人?”計全聽說,便追問道:“你們大莊主家住在何處?他姓甚名誰。”
那莊丁道:“咱們這莊上無別姓居住,皆是姓花。咱們大莊主就是這莊上的首領,單名叫個熊字,綽號賽活猴。只因他老人家平時仗義疏財,無論遠方近地,有人前來,或是投宿,或是借貸,他老人家無不應允。因此借宿的人時常有的。不知你們二位長官尋的是何人?可到他家問一問便知道了。”當下莊丁就指引他二人前去。
計全、賀人傑在莊門外等了一會,見莊丁走出來請他二人進見。計全心中大喜,當與賀人傑二人跟着那莊丁走了進去。
才進了二門,早見裏面走出一個人來,身穿紫花布棉袍,頭戴暖帽,腳穿扳尖趿鞋,黑黝黝的麪皮,兩道長眉,一雙凹眼,大鼻樑闊口,迎接出來。計全將他一看,知道必有本領,而且不是兇惡之人。正要上前動問,只見莊丁走到面前說道:“這就是來拜我莊主的兩個長官。”花熊見說,趕着趨步上前,將手一拱道:“二位長官請了!不知二位長官駕到,小人有失恭迎,尚乞恕罪。請裏面坐罷。”計全與賀人傑也就拱手答道:“倒驚動了。”花熊見計全二人實在是兩個英雄的長官,而且毫無刁氣,沒有官家的架子。再一細看,兩人皆是短衣扎袖。
計全背後插着一柄單刀,賀人傑腰間掛着一雙銅錘。花熊看畢,甚是不解,便讓計全、人傑二人到了廳上。計全二人復又與花熊行禮,各還一禮,然後分賓主坐下。有莊丁獻上茶來,花熊便開口道:“二位長官是從哪裏到此,尋找小人有何見諭?”
計全道:“一來久仰大名,特來拜望;二來動問一事。”花熊道:“有何吩咐?”計全道:“因總漕施大人奉旨進京,路過草涼驛,於夜間進來兩個刺客,要報仇雪恨,一名竇飛虎,一名馬虎鸞。現在竇飛虎已在毛家營賀世保家擒獲,當即就地正法;那馬虎鸞因他當場逃走,奪路而去。賀人傑在後追趕,直追至尊居前面那樹林之下,馬虎鸞進了樹林。咱這位老賢侄也追進樹林,還在林內相鬥了兩個更次。忽於二更時分,馬虎鸞忽然不見,復又被他逃脫。彼時因夜靜更深,難以追趕。今早纔看見尊居離那樹林不遠,或者馬虎鸞昨夜前來投宿,因此纔來進訪到尊姓,打聽一回。後聞貴莊的莊丁說,是尊府昨夜有人到此投宿。因此在下過來動問一聲,昨夜曾否留下一個姓馬的強人,尚乞見示。”計全一問,不知花熊如何答出來,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