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人向嘍兵說道:“你看他氣息奄奄,已是將死的樣子,還不快將他送往暗室,受那飢餓的罪去。”那嘍兵見他說了這話,向他冷笑了一聲,說道:“王頭目!這句話也不像你說的,三位大王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麼?他如何吩咐是要照做的。招呼我將這施不全吊到向晚時節,然後令他再受別罪。此時纔有半日工夫,便將他換了地方,設若爲大王知道,豈不說我們違他的號令?那時問起罪來,如何擔受得起。你們是事外人,故可說這現成話,我是萬萬不敢違令的。而況這贓官平日專與我們綠林中作對,曾記我哥哥在關王廟當個廟祝,好容易小心伏侍,討了無量的歡喜,將廟中所有的田地,歸他掌管。
滿想三年後便可起家立業,享個半世安閒。誰料不上數月,就遇見這贓官,無辜的不干他事,偏要明查暗訪,尋出破口,命黃天霸、賀人傑等,無辜的殺死我哥,復將十八羅漢正法。幸虧智明師父那日未曾上山,脫了此難,方有今日。可憐我哥哥在廟中睡覺,忽然來了一個大漢,手提朴刀,不問青紅皁白,將他殺死。我幸虧不與他住在一處,聽見前面大事已過,開了後門,連夜逃走。所有上半世辛苦的錢財,以及我哥哥的遺物,全行去了乾淨。後來若非訪知智明師父到此,來這裏投奔,早已經餓死了。平時想起來,恨不能將這人碎屍萬段,方泄心中之恨。難得今日爲二大王捉住,背上山來,這也是冤家路窄,獨巧今日派我當差,命我看管這廝。你想一想,如此大仇,可能輕恕麼?”說罷,氣恨不止,又將施公大罵了一頓,復將繩索緊了一緊,然後向那人道:“王頭目!你此暫且去午飯,等到向晚時節,你我兩人沽一壺酒,慢慢的在此飲酒,看他受罪。”
那人聽嘍兵說了這番話,方知他與施公也有前仇。心下想道:“這廝如此惡毒,若再深說,反使他疑惑我。看他這樣,也是一個酒徒,何不如此如此,將他灌醉,然後幹事。”登時帶笑說道:“老哥!我道你平時甚是和氣,凡大小事件,無不彼此相商;今日何以如此動氣,原來有這緣故。若不說明,小弟幾乎怪你。此時既遇仇人,報了前仇,小弟理當也奉敬一杯,爲老哥賀喜。”說罷,轉身出去,到了廚房。向廚內取了一壺熱酒,另用一托盤,擺了四碟下酒的小菜,將酒也擺在裏面;喚了一名打雜的嘍兵,命他端好,跟着自己來到原處,向那看施公的嘍兵說道:“老哥!此時暫平一平氣,咱們先到那屋裏飲一兩杯。諒這贓官,吊在這裏,沒什麼要緊。等到向晚時節,搬到那忍饑受餓的地方,使他很受點罪孽。你老哥意下如何?”
嘍兵見他如此殷勤,又見盤內端着酒菜,本是個酒徒,豈有不歡喜之理?隨即滿臉堆下笑來,向那人道:“王頭目!承你這般美意,小弟只得領情了。但是這贓官在此,也須要人防備,不可大意纔好。你看這十不全的模樣,倒是個怪可憐的樣子,殊不知他心地比什麼人還毒十倍。加之他手下一干人,那黃天霸、關太、賀人傑等人,無不武藝高強。此時雖吊在這地方,設若大意,保不定他那衆人將他劫去。咱們就此胡飲一頓,豈不是公私兩便。”
那人聽了嘍兵這兩句話,心下很是着急、暗道:“你這廝倒也小心。若不將你騙離此地,何能報我從前的大恩?他現在如此講說,究竟作何話說,方使他隨我走去?”當想畢,哈哈笑道:“此時仇人見面,正該痛飲兩杯。難道小弟請老哥飲酒,該派在這污穢地方嗎?你自己雖忍得下去,也不問人能受不能受。”說罷,臉上便裝着怒容出來。嘍兵見他已動氣,趕着笑臉說道:“王頭目不必動惱,此不過小弟謹慎的意思。既然你老不願在此,咱們到裏面去便了。”說罷,命那打雜的嘍兵,將酒菜端入屋內;自己與那人也就過去,設了兩副座頭,彼此對面坐下,先向那人道:“王頭目!今日小弟得報大仇,該咱做個東道,反叫頭目破鈔,只是如何說起?也罷,頭目先請一杯。”說着,取了兩雙箸兒,擺在各人面前,隨將酒壺提起,滿滿的在酒杯內斟了兩杯。那人見他如此爽快,正合己意、忙道:“老哥也不必謙讓,你我皆是直性,不分彼此。但以多飲的爲是。”
嘍兵本是個有酒必飲,不醉不休的人,見那人如此說,卻將杯即自斟滿即吃,連添數次,又聞得酒杯內香味撲人,鑽入五臟裏面,登時笑不絕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那人見他並不推辭,隨即又斟滿一杯,復又飲下。就此你談我說,不知不覺,早把那一壺酒,飲得空空如也。那人見嘍兵尚沒有十分醉,乃道:“老哥酒量甚高,這小小酒杯,不能滿量,不如換隻鬥來,好痛飲一番。”說罷,隨命打雜的嘍兵,復到廚房內,取了兩隻酒鬥,又加了兩壺酒來,復又痛飲一回。
究竟有心算計無心人,不多一會,嘍兵又有了七八分醉意,歪着頭,斜着眼睛,口中不住的流出濃涎。那人見他到了這地步,心下好不歡喜。不禁大喜道:“老哥!你平時酒量甚好,爲何今日便醉了麼?”嘍兵不等他把話說完,忙道:“王頭目!你也是門縫內看人了,我雖比不得李太白爲酒中的仙人,若說這兩杯酒將我醉倒,也太胡說了。你若不信,我再飲與你看。”
說着,滿口濃涎滴滴的,站起身來,將那酒壺執在手內,也不向酒鬥去斟,自己的嘴對着壺口,嚕嚕囌囌的說道:“你看我醉不醉!”這句話未曾說完,早已聽不清楚。但見他如牛飲水,彷彿一口氣,將所有的酒全行飲下。只聽咕咚一聲,連人帶壺,俱跌倒桌下了。那人哈哈大笑道:“我說你醉了,偏不相信,此時真醉倒了。有這差事在此,又不能無人看管,只好我代你照應一會了。”那人此時見醉的醉,走的已走,忙道:“此時不救恩公,等待何時?只是我一人也不能將他救離此地,必得問明他的來歷,方可設法。”想罷,走到外面,先將頭道繩索解放下來。不知施公此時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