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知府杜彬聽黃天霸之言,依計而行,把一位查道的欽差,接進公館來。一接進去,他又仍然打罵人,要東要西的混鬧。知府並不提施大人一字;賢臣卻不時的命天霸去查看他們的行景。此日天晚,賢臣就在二堂住下。知府竟伺候了一夜,不知不覺,就是三天。這位貝勒爺種種惡款,不記其數。知府杜彬實在忍耐不住,來到二堂,見了施大人行禮畢,站在一旁,曲背躬身,口尊:“大人,來的這位貝勒,仗着皇上宗親,一事應酬不到,就要打罵。還叫卑職預備俊俏妓女,美貌頑童,又要銀若干,孝敬五百兩,還嫌少。諸般折磨,卑職實在不能堪。”賢臣聞聽知府之言,氣得雙目圓睜,連說:“豈有此理,這還有王法咧?”又叫黃天霸等:“速速收拾,同我前去;但看他有破綻,立刻擒拿。”天霸等答應。賢臣又望着知府開言說:“賢契,你先去見了這位貝勒五大人,就說本院纔到貴郡,聽說貝勒爺在此,立刻稟見。”
知府去了,施公當即出公館,不多時,來到欽差五大人公館。施安、黃天霸等下了馬,扶持着施老爺下馬,教差人傳稟了一聲,然後才帶着衆人進了公館。賢臣爺一見五大人出來了,緊走了幾步。這位宗親也是緊走了幾步。彼此拉了拉手兒,把身躬着,謙讓多時,進了公館,齊歸座位。兩旁衙役獻茶。黃天霸等緊貼着施老爺一邊站立。大人圓閃虎目,瞧看他的破綻,但見滿桌殘酒剩萊,哪知他把小旦妓女早藏在別處去了。忠賢開言,口尊:“欽差五大人,不知哪位王爺殿下?現在貴府住在哪城?施某領教領教。”宗親見問,便開言說:“大人若問我的來歷,大王爺殿下老貝子,乃是聖祖皇爺一派嫡親,現今欽派總理帶管茶房。大人,我到此,只爲皇上五臺進香,特來查道。是欽差奉旨來的,並非私自出京。”賢臣說:“皇上外出,早已發抄,天下共聞。此事施某竟自不曉,大料着未必是真。你乃金枝玉葉,鳳子龍孫,該自尊爲貴,爲國盡忠,嚴察不法官吏纔是。你倒假傳聖旨,訛官詐吏。尊駕也未必是宗親。若是實言相告,施某念官官相會,倒要存私壓下,免得聲張。不然,我一定上本提參。”看官,施老爺方纔說的這些話,本自厲害,句句全戳惡人的心病。這位假宗親,覺着事到臨頭,說的軟了,還透着假咧,不由的羞惱成怒,叫聲:“施不全,你且住口!你怎麼用話嚇起我來了啊?打諒嚇嚇別的官員呢,怕你是欽差,送你點子白東西,你就壓下。今日你還敢打錯琺碼了。你宗親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竟敢動本參奏?別說你宗親爺無過犯,即使有了不是,何況是施大人你呀,就是那些蒙、旗、滿、漢大人,王公侯伯,也不敢哼我一聲。我倒是看施侯爺分上,賞你個臉,一口稱你個施大人。你是得一尺進一步。”登時把施大人氣得面黃脣白,說:“好好好,罷咧罷咧!我施某的官也作煩了,少不得與你拚對拚對。”
大聲喝道:“爾等把大門二門閉上,不許放走一個!誰要徇私,立刻斬首。我看他這個貝勒有多大本事!”兩邊衆役答應,登時將門緊閉,把守着不提。且說賢臣又吩咐衆役說:“爾等還不與我下手捉拿,等到何時?”但見那個五大人,氣得將身站起,口中大嚷說:“好個施不全,反咧反咧!你還說別人不遵王法,你竟是頭一個不遵王法的野人。我乃是皇上宗親,你是一個臣宰,竟敢叫人拿我。我瞧你怎麼一個拿法!”說罷站在當地,連氣帶罵說:“我看哪個敢來動手!”
兩邊站班的馬步三班,聽說欽差大人吩咐拿人,纔要下手;瞧見這個光景,竟不敢動手。又聽那裏話頭厲害,個個退步縮頭。施老爺一見,虎目圓睜,大叫:“爾等好一起不遵王法的奴才!哪一個要再退後,立追狗命。爾等快下手拿他!”一齊上去七八個人,往前走到跟前,只見那人把胳膊一伸,往後一撥拉,只聽咕咚咕咚的盡都栽倒。又有幾個掌響馬的番子頭目,瞧着心中不服,耀武揚威的上來,才走了兩三步,被那人胳膊一甩,就是一溜躺下了。又有一個人繞到身後,指望拿他,被那人一個反嘴巴,只聽吧一聲,“哎喲!”咕嚕,打出四五步去,趴在地上。此時黃天霸、關小西等在一邊,把拳頭攥的咯吱吱連聲的響,單等賢臣吩咐一句,總不見老爺言語。小西、天霸二人忍耐不住,上前打了個千兒說:“回大人,若依小人們看來,此處衙役,未必拿得住那人。討大人示下,不如小的們動手!”賢臣點頭說:“很好很好,千萬別傷人命。”二位好漢答應一聲,一個箭步躥將上去。怎知那人早已預備,會家遇見會家了。這邊是躥躍蹦跳,武藝高強;那邊是閃輾騰挪,架避精通。半天不見輸贏。惡人那邊手下惡奴,氣沖沖也要動手。但聽大漢高聲喊叫:“你們不必前來幫助,大料着你趙老叔,一個人也不至遭人毒手。”這一句就漏了空了。賢臣在一旁聽得明白,暗說:“趙老叔三字,宗親哪有這稱呼?一定是假。”按下賢臣已參破其意不表。
且說小西、天霸二人拿不住大漢,心內着急。天霸生了一主意,繞到大漢身後。大漢只顧招架小西,冷不防備,天霸在背後對着腿凹兒跺了一腳,只聽咕咚響了一聲,他倒在地下,大叫:“施不全,了不得!”那邊座上惡人見大漢栽倒,連忙站起說:“罷咧罷咧!施不全這件功勞,讓你拿吧。”說罷,又望着大漢哇啦的翻了幾句滿洲話。哪知施老爺滿漢皆通,一聽此言說:“你二人才說的話,是不教他招認。我豈肯和你們甘休?”惡人一聽說:“罷咧罷咧!既是你懂滿洲話,難以瞞你,爽利告訴你罷:我叫五林啊,那位叫趙黑虎,既被你施不全識破二位老爺的行藏,咱們就是冤家對頭,少不得你二位老爺要領領你的刑法咧。你若不服了你二位老爺的本事,施不全你也不甘心。”施老爺聽了惡人之言,氣得面黃失色,叫聲:“天霸、小西把這個照樣拉下來。”二位好漢答應,纔要動手,但見五林啊冷笑了一聲說:“姓施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五老爺既然口稱要領領刑,還要人拉麼?要不願受你刑法想走,大料着你這起小輩,也攔不住五老爺的大駕。”說着自己下去躺在地上。那邊趙黑虎叫聲:“五哥,那有這麼大工夫和他嘮叨?要不教姓施的孝敬咱哥們心滿意足,也顯不出咱們的能爲來。”
施老爺一聽,心中大怒,眼望着知府說:“賢契快請刑具來伺候。”知府吩咐三班:將全副刑具立刻運到。老爺座上開言道:“他兩個乃是旗下,按例應該先動皮鞭。爾等撩着衣服,剝了他的下身,教施安按翻譯“厄木拙”等語數着數。”天霸、小西輪流着打。”登時打完了五林啊一百鞭子,又把趙黑虎照樣打完。要平常人,哪裏禁得住二位好漢這頓鞭子?兩個惡人挨着一百皮鞭,不但不輸口,反倒哈哈大笑說:“我們這幾日覺着皮肉發緊,受這點刑法,倒覺着鬆快咧!”老爺見惡人不輸口,又叫青衣用對棍,每人重打了三十。賢臣說:“爾等共有多少人?作的什麼事?有話只管實說,本院全歸罪他兩個,與你們無干。”衆人聽罷,一齊磕頭,口尊:“大人,他二人全是王爺門上先當押拉,現今革退差使。五林啊的老孃,是府內嫫嫫媽媽,很得時務的。因此他在外招事惹非。官司打過幾次,就提督衙門營城司坊都有人情,越鬧越膽大,故此又裝宗親,假扮欽差,叫我們扮作奴僕,一路上訛過州城府縣,當鋪鹽店,不計其數。這是以往實話,望大人恕罪。”賢臣微微冷笑,望着惡人說:“你們聽見了沒有?你們兩人還是不承認麼?”
惡棍聽見,反指着說:“他們是怕打,滿嘴胡說。難道他們招的口供,就算我們招的口供麼?姓施的,你今兒非叫短了太爺,不算你有能爲。”賢臣暗想:使盡各種刑法,都不招認,不如改日設法再問。遂吩咐把十四個人一同收監。衆役答應,收監不表。
且說賢臣望着知府開言道:“把貴衙門捕快叫上來。”即叫喊堂的傳捕快。不多時捕快上堂跪倒,口尊:“大人,小的姜成、楊志伺候。”賢臣標了一支籤念道:“上寫五日限期,鎖拿一撮毛到案,火速無違!承差捕快姜成、楊志,限你們五日,把一撮毛拿來聽審,違限重處。”二人聽罷,嚇了個倒抽冷氣,暗說:我的老爺,這個差使要命。爬起來拾籤,邁步下了大堂,一個個哭喪着臉,噘着嘴,往外正走。門上的衆伴兒迎上來,一齊問道,“怎麼個話兒?你們老哥倆恭喜!如何施大人單叫上去?必有美差使給。你們發了財,可別忘了我們哪!”
正說着,有名公差姓尼,外號叫泥球,夙日常與姜成、楊志戲謔,見他兩個愁眉不展的,他就在旁邊打着哈哈說,“姜第二的,楊第八的,你只當咱們本府老爺呢?出一張票,叫你傳人去,上面寫明那人家住處某村莊某姓名。今日遇見這位施老爺了,叫你們拿什麼一撮毛,就把你們毛住,便吃不躺咧!罷呈,你們到底不濟哪!枉聞了鼻菸兒,白走了月餅會了!還不及我老尼打個噴嚏的工夫就得了使差咧。”姜成、楊志說:“你也算了人咧,問問你敢合我們一般一配麼?你小子是老土着了水,和了和,變成泥裏的球兒,真是忘八蛋。你再娶個女人不用說咧,也作出些個小泥蛋來。”衆人一齊大笑,笑得個泥球臉上有些下不來,說聲:“你二人不用吹咧,這位新來的欽差施老爺子,比不得咱們官府。你們倆要提這一撮毛,恐拿不了來。哥哥兒是鴨子吃了魚,眼睛朝上。”旁邊人見他兩下里話緊,怕玩笑惱了,一齊上前解開。姜成、楊志這才邁步出衙。二人無精打采的,到了家中,見天色已晚,在家住了一夜。到次日早晨,二人商量出城,到鎮店村莊,私查密訪。正在躊躇之際,後邊有人趕來。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