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秦明來拉李根,早有高三將他扶起,道:“秀士何必如此?女婿乃是半子,理合入內受拜。”說着,便命從人升炮,將秦明、李根一齊邀入廳上。李根心下直是亂抖,只得大着膽量,向秦明說道:“大王乃一世英雄,入贅寒門,已萬分之幸,何敢自居長輩,受此重禮?”高三哪裏肯聽?早命秦明拜了四拜。廳下鼓樂喧天,倒也十分熱鬧。黃天霸與趙五弟兄早已換了裝束,扮作文士模樣,儒冠儒服,站立階前;此時見秦明行過儀注,當向前作了一揖,命人奉過蓮茶,請秦明上座。但見他身高八尺開外,黑漆的面目,一雙低眉,兩個銅鈴眼,高鼻闊口,腮下一部短鬚,醜陋之中露出殺氣。他也不知是天霸等人,見他文士衣服,心下暗暗笑道:“這兩個朽爛腐儒,居然大膽前來陪我,俺且用兩句話嚇他一嚇。”隨向天霸說道:“這兩人尊姓何名,兩臂有多大膂力?每天能殺幾人麼?”天霸見秦明如此言語,明知他來嚇自己,乃道:“某等乃文墨之士,不知殺人。大王若肯教傳,十日半月,照着大王頭顱,即多幾個,也可殺去。”秦明見他這樣,也不知有意罵他,乃道:“秀士,你也不知厲害了,‘殺人’兩字,乃性之所致,豈是教傳而來;你若要俺教你,等俺花燭之後,一同到俺山上,看俺殺人如何?”天霸道:“大王說不會殺人,今日便想顯顯手段,不知大王果懼怕麼?”說着,大衆也大笑起來。趙五道:“黃賢弟又發狂論了!常言道:‘書呆造反,永不成功。’也與你殺人的一樣。”李根此時恨不得將秦明送進裏面,早早完結他性命。當時說道:“今日天已不早,廳前備下酒餚,且請大王寬飲數杯,然後送入洞房,與小女百年和合。”說着,便請衆人入座。
天霸與趙五有意將秦明灌醉,入座之後,任意傳杯,你三拳,我五杯。上了四五個大菜,秦明已有了五六分醉意。高三在旁笑道:“大王今日花燭,酒量不可使盡。黃秀士可看主人薄面,少敬一杯。”天霸想他爛醉如泥,前去擺佈。忽見高三插言攔阻,暗道:“你助紂爲虐的強盜,他本人已情願如此,你反這般講究,若不將你灌醉,也算不得俺手段。”乃道:“高寨主所言雖是,今晚乃吉日良辰,理合開懷暢飲,不必拘禮;你既恐大王昏醉,你何妨爲大王代飲呢?”說着,滿斟一杯,遞了過來。高三不好推卻,只得一飲而盡。接着趙五、趙四,也是如此。於是你來我往,有半個時辰,早將兩個媒人醉得如泥塑木雕相似。
秦明雖有幾分醉意,只因一心好色,恨不得立刻入內。心下尚是明白,向着李根說道:“岳父年邁,理當安息,令嬡想也盼望,何不就此散席?且小婿酒量太淺,設若誤了佳期,反恐令嬡不悅。”說着,便想起身進去。天霸見他要走,恐他進去看出破綻,心下正然着急。卻好李根女兒的乳孃甚爲伶俐,見秦明尚未大醉,趕着上前言道:“老奴奉小姐之命,轉告郎君,請郎君多飲一杯,以助興致。因喜事吵鬧,小姐身體柔弱,送房時節,不能奉陪,故命老奴代敬一杯。”說着,取過大斗滿斟一杯,奉敬過來。秦明聽說是小姐之命,樂得心癢難熬,忙道:“多謝小姐,這酒是該飲的。”伸着兩手接過,一飲而盡。乳孃又是兩鬥斟來,秦明俱皆飲下。誰知這裏面放下麻藥,頃刻之間,酩酊大醉。天霸想此時就結果他性命,無奈他帶來的嘍兵俱在廳下,只得令人奏樂,將秦明送入裏面。一面命趙五兄弟攔着腰門,自己同他直至裏面,向着那幾個隨身嘍兵說道:“你家寨主今日花燭,這裏面無須招呼,外邊備下酒餚,汝等且去飲酒,待你寨主醒來,呼喚再來。”四個嘍兵見天霸如此吩咐,如獲至寶一般,忙道:“小人便奉命飲酒,若寨主傳喚,且請秀士方便。”說畢,便一齊出去。
天霸惟恐他假裝醉,仍是照着送房的儀注,爲秦明收拾。
秦明此時由外進來,已有好一刻工夫,嘴裏雖醉得不能開言,心下卻半醒明白。見天霸命了兩個女僕,掌着兩張燈在前引路,到了洞房門口,見裏面直是黑漆,一點燈光沒有,不由得含糊問道:“俺今日前來招親,正夫妻完娶之日,爲何裏面沒有燈光,難道你家小姐不在裏面麼?”天霸聽了,正吃一驚,忽見方纔這個乳孃答道:“寨主,你也太粗魯了,我家小姐乃金玉之體,蘭蕙之姿,從來在閏房裏面,不見生人。今日寨主前來,雖是夫妻,初次見面,總有點羞答答的,故命老奴將燈熄滅。寨主進去,腳下放穩一點,不要驚嚇了小姐。”秦明聽了笑道:“咱們既爲夫妻,還有什麼害臊?既然如此,俺就輕輕走路便了。”說着,如怕踩死螞蟻一般,走入裏面。
此時普潤躲在牀上,吃了滿肚的黃酒,將上下衣服脫個乾淨,直挺挺仰在牀上。聽見秦明進來,當時也不聲張,先將那口戒刀順在手內。但聽秦明撲通一聲,將門關上,嘴裏咕咕噥噥的說道:“我的嬌嬌滴滴的心肝,魂靈兒爲你想煞了。俺這樣一個山頭,金銀財寶,哪件沒有?現在琅琊山寨主王大哥那裏,又約我共圖大事,他如做了天子,我至少也封個王爵,你那時還不是隨心所欲?今日你我夫妻非親親熱熱的不可。”說着,走到牀前,兩手將牀沿一摸,卻巧普潤直挺挺睡在那裏。
秦明哈哈大笑說道:“我道你還未睡下,哪知道在此等候了。”
說着,便將磕膝跪在牀上來。此時普潤實在忍耐不得,左手向前一揪,身體向上一拗,高聲罵道:“你這狗強盜,道俺是誰?還不代我滾去!”說着,向外一摔,只聽“哎喲”一聲,秦明早跌了下去。
秦明知道有了變局,趕着在地拗起,直奔前來,以便開門逃走。普潤哪裏容他?跳下牀來,便是一刀,黑暗中砍去。秦明幸是一個會手,聽見刀風到了身上,趕向左邊一讓,伸手摸個物件,可以招擋。卻巧窗桶裏面豎着個面盆木架,提在手中,便上下左右亂舞一陣。無如木架甚大,房間裏地方狹窄,雖然有這笨手傢伙,不是碰了這件,便是打倒那件,全然不能順手;二來有幾分醉意,加之由外面亮處進去,黑暗之中不分皁白,比不得普潤本在黑暗處看,尚有個地步。兩人亂打一會。此時天霸在外面早聽見兩人動手,遂趕着脫去長衫,拔出腰刀,跳了進去,高聲喝道:“汝這無名的草寇,俺黃天霸是也!還不代我將頭獻下。”當時劈面進來,前後攻擊。秦明聽是黃天霸三字,已嚇得魂不附體,架開單刀,便想奪門而去。不知秦明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