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黃天霸等人,將謝豹、一枝蘭二人,先後解進城來。
施公一一訊明,當即就地正法,人人稱快。施公見此案已結,心中也覺少了一事。惟白楊崗一案,雖曾有紅桃花示夢,究竟未得其中端緒,必要有個水落石出,纔可心安。不然冤屈難申,還要自請“無故開棺”處分。左思右想,暗想要此案明白,必須如此如此。一宿無話。次日用過早膳,施公改裝賣卜的模樣,卻叫計全改扮搖串鈴子的郎中,兩人一齊出了行轅,沿路細細訪去。頭一日毫無消息,只得回城。第二日仍是如此。
直至第三日,夕陽欲下,施公走至一處,清溪曲曲,碧水滔滔,兩岸垂楊覆地。下坐一人,手執竹竿,在那裏垂釣。施公走在背後,低低問道:“借問一聲,此去茂州,向何路徑?”
那漁人回頭一看,見是個賣卜先生,便戲問道:“先生善卜,能卜小人今日釣得起幾尾魚?如果靈驗,小人當請先生到寒舍暫宿一宿。如不靈驗,此去茂州,尚有七八里路,現已日落,定趕不到,左近又無客店,住宿一事,也不便相留。”施公聽罷,亦戲答道:“據我所卜,可連得三魚,計重五斤以外。”
那漁人笑道:“且看先生靈是不靈。”說着,又將釣魚絲垂下。
一會子,果得一鯉、一鰱、一鯽。漁人大喜。復又笑道:“先生真是神仙,怎麼這樣巧法?小人家住不遠,即請先生暫住一宵,明日再往茂州便了。”施公也不推卻。那漁人提了魚簍,收了魚竿,便同施公轉去。約走有半里多路,已經到了漁人門首,即請施公進屋。那漁人指着鬢髮皆白的老婆子,向施公道:“這是小人的老母,今年八十二歲,幸尚強健,眼睛牙齒都不曾損壞,就是兩耳不濟。人家向他說,便牽七牽八。”又向施公道:“先生請少坐,我去換壺酒來。”說着在魚簍內,撿一尾鯉魚,交付他老母去煮。其餘連簍子攜出門去。一會子酒已換回,卻好魚已煮熟。當下擺了杯箸,請施公上座,老母對面,自己中間相陪。
施公向漁人說道:“我也太覺灑脫,酒是吃了,宿也有處住了。鬧了半天,還不曾問你尊姓大名。”那漁人道:“小人姓洪。我也不曾請問先生。”施公道:“我卻姓方。我看你如此壯年,怎麼尚無妻室?”漁人道:“先生說我是壯年,小人已六十三歲了。怪不得大家送我個外號,叫我做紅如桃呢!”
施公聽說‘紅如桃’三字,心中早已驚詫,正欲開口再問。只見紅如桃又道:“先生若說我不娶親,不瞞先生說,我只因母老,不便遠去,不然早已做了和尚了。我是最看透的:天下最毒婦人心!娶親有什麼好處?只一人還覺自在。”施公聽他說“婦人心”這一句話,更覺有些引線,便假詞說道:“照你這樣說,難道天下婦人,皆是心毒?娶了親,都是要死於非命麼?”
紅如桃說:“我卻不知。但有一件事,是我親目所見。先生是個忠厚君子,近旁無人,說出來諒也不妨,但請不能泄漏。不瞞先生說,小人平生最好賭錢,刻不去心。有時賭輸不能償還,只得作個無恥不堪的事。六月十八,因吃酒醉了,有個朋友又來約小人去賭。不料大輸,不得已只好再做那不堪之事。久知前村朱天佑家頗有錢財,而且朱天佑久病在牀,他家只有一個妻子,覺得易於得手。主意已定,等到十九,三更時分,便去他家,由後牆趴入裏面。先聽了聽,僕婦俱已睡熟,聲息毫無。
便從屋上跳下,走至朱天佑房外,向裏一看,見房內燈光未滅。
於是躲在窗下,意欲等房內燈滅了,再行進去。等了片刻,覆在窗外往裏去看。哪知不看倒也罷了,這一看,小人連魂都駭掉!”施公又問道:“爲什麼可怕呢?”紅如桃隨說道:“此事大有干係,若先生誓不泄漏,我方敢說出原委。”施公道:“既然如此,我便發一個誓。”
施公發誓畢,紅如桃復又說道:“小人望裏一看,見病人臥在牀上,呻吟不已。他妻旁着身子,坐在牀前,低着頭,在那裏思想。一會子,忽然站起來,將桌上燈重新剔亮;又點一枝蠟燭。向牀後面招了招手。只見有個男子輕輕的走了出來,兩個人附耳小語,說了一刻。他妻復開了箱子,取了一匹白絹,將病人的口纏個結實。兩人又將病人擡至牀下,把兩隻手背縛起來,伏臥在地。脫了他褲子,露出尻孔。又取過一個小罈子,開了壇口,捉出一條小蛇,將蛇頭納入竹管。又將竹管對定尻孔,用香火燒着蛇尾,蛇被燒急了,既由尻孔竄入腹內。那病人口不能言,只聽大喘一聲,死於非命,病人氣絕。女人就與那男子,復將死者擡到牀上。將背縛解去,白絹扯去,婦人與那人相顧而笑。小人慘不忍看,於是一躍上屋,恨恨而回。先生你想娶妻如此,有何恩愛?豈不是最毒婦人心嗎?”施公道:“這婦人既謀害親夫,難道死者竟絕無親族前去伸冤麼?”紅如桃道:“朱天佑雖遭慘死,卻身無微傷。數日前正有個總漕施大人,說是朱天佑託夢求他伸冤,特來開棺相驗,只驗不出傷來。恐怕他老人家還不得了呢。”施公道:“你既知底細,何不去首告呢?”紅如桃道:“非我親戚,不干己事罷!”時已三更,兩人便去安歇。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