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金小寶和祝小春兩個人正滾在地下,人叢裏早擠出一個人來。這個人究竟是誰,料想列位看官也不用在下做書的饒舌,一定知道是章秋谷了。
只說章秋谷走上前來,輕輕的把金小寶同祝小春兩個人在地下扶了起來,一手拉着一個,口中說道:“你們有話好說,何必動手動腳,失了體統!”祝小春還沒有開口,金小寶早聽得章秋谷的聲音,心上就吃一驚。擡起頭來看時,果然就是章秋谷,只羞得個金小寶滿面通紅,心頭亂跳,幾乎要急出淚來,恨不得有個地洞讓他鑽了進去。低着個頭,再也不敢擡起來。
只聽得章秋谷朗然說道:“你們爲什麼這般爭鬧?把這件事兒講出來給我聽聽,或者可以和你們說句話兒。”祝小春聽了,便搶着把自己和金小寶的事情對秋谷講了一遍。秋谷點一點頭。
又問小寶道:“你這般生氣,究竟什麼原故?”小寶沒奈何,只得也把這件事兒略略述了一遍。秋谷聽了,便正色向牛幼康道:“尊姓是牛,想來是牛欽使的少君了?還沒有請教臺甫,是那兩個字兒?”
牛幼康見章秋谷兩隻手兩邊挽着金小寶和祝小春,心上狠不願意,卻又說不出來;如今見秋谷問他的號,沒本事不答應,只得順口答道:“不敢,賤字幼康。”章秋谷正顏厲色的對他說道:“牛幼翁,不是兄弟大膽,說句放肆的話兒,這件事兒,他們兩個人都沒有錯處,都是你老兄一個人不好。你既然借了小寶的兩付鐲子,不該應一連幾天不去,怪不得小寶動了疑心,出來找你。小春見自己的客人平空被別人拉了去,不曉得這裏頭還有這樣的一回事情,出來講話,卻也不能怪他的不是。如今事情既然已經鬧到這個地步,你老兄打算怎麼樣呢?”說着,便迴向祝小春、金小寶兩個人說道:“據我看來,你們兩個人平日之間又沒有什麼仇恨,何必爲着這點兒小事大家吵鬧!況且說起來,無非爲着客人身上的事情,傳說出去也沒有什麼好聽。不如你們兩下都看在我的面上,講了和罷。”祝小春聽了搶着說道:“倪好好裏搭俚講閒話,俚倒勿問三七廿一,四七廿八,拔出手來就打。格是啥格道理?倪倒要問問俚篤!”秋谷笑道:“不必說了,你們相罵無好言,相打無好手。他雖然平空打你一下,你也把他拉了一交,大家只算得一個扯直。依着我的話兒,大家只當沒有這件事兒也就算了。”
這個時候的金小寶,心上覺得好生惶愧。偏偏這樣的事兒又給章秋谷來撞見了,又羞又悔,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恨不得立刻跑了開去。無奈一隻手被章秋谷緊緊拉住,無可如何。聽了章秋谷的一番說話,巴不得兩下講和,便擡起頭來含羞說道:“二少格閒話蠻準,大家只當嘸撥格件事體末,拉倒哉啘。”祝小春起先的意思還有些裝腔作勢的不肯答應,如今見金小寶先答應了,覺得自己佔了上風,便也高高興興的點頭應允。
秋谷見兩下都答應了,心中自是歡喜。回過頭來對着牛幼康說道:“老兄還借了小寶的兩付鐲子沒有還他是不是?”牛幼康驀然之間聽了這一句話兒,不覺面上一紅道:“那是有的。
兄弟連日有事,沒有工夫,所以直到如今還沒有帶去給他。”
秋谷微笑道:“小寶那裏,你老兄的去與不去,我們旁人不能一定要你怎樣;至於這個鐲子的事情,似乎該應趕緊還他方纔是個道理。如若不然,給別人傳說起來,不說你老兄一時匆促沒有工夫;只說你老兄這般家世,還要吞沒倌人的東西,未免有些不好聽。”牛幼康聽了心上十分不快,待要發作幾句,又發作不出來,只得紅着臉說道:“這是那裏說起。我兄弟也何至於做這樣沒出息的事兒!如今明天就叫人送去就是了。”秋谷聽了,知道他心上不快,便又對他說道:“論起理來,這件事兒與旁邊人不相干。不過照理上看起來,該應是這般辦法就是了。”說着便放了祝小春,攜着金小寶的手說道:“我們還到那邊安塏第去坐一回兒。”金小寶答應一聲,輕移蓮步跟在秋谷後面。陸麗娟和辛修甫、龍蟾珠等也一起跟來。
秋谷臨出彈子房門口的時候,回過頭來和祝小春打了一個照會,笑微微的說道:“我們隔天再見。”祝小春見章秋谷攜着金小寶的手和他同走,那樣兒甚是親熱,不覺心上也有些酸溜溜的起來,對着秋谷把嘴披了一披,也不言語。秋谷會意,只是微微的笑,也不去理會牛幼康,同着金小寶一干人竟轉到大洋房來,重新揀了一張桌子,五個人團團坐下。
金小寶雖然坐在桌子上,只是面紅耳熱的不好意思。秋谷見了,便對小寶說道:“坐在這裏也沒有什麼道理,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金小寶聽了,巴不得這樣,便立起身來和辛修甫、陸麗娟等打了一個招呼,同着秋谷一直的走到草地上去。
秋谷恐怕小寶走不上來,便慢慢的走。走了一段,小寶已經覺得有些嬌喘微微。秋谷攙着他的手,在樹陰裏頭歇了一回。小寶忽然擡起頭來,朱脣微動,好像要和秋谷說話的樣兒,卻又臉上一紅,低下頭去。秋谷見了,已經猜料了七八分,問他有什麼話說。小寶延挨了一回,方纔吞吞吐吐的說道:“謝謝耐。
今朝格件事體,阿好……”金小寶說到這兩個字兒,頓了一頓說不下去。秋谷接着說道:“你只顧放心,貢春樹那邊,我決不提起就是了。其實這件事兒,也沒有什麼希奇,吃了把勢飯,沒有法兒,就是春樹知道了,也不能怪你。”小寶聽了,擡起頭來望了秋谷一望,櫻脣紅綻,笑口微開,低低的對秋谷說道:“格末謝謝耐。倪吃仔格碗把勢飯,也叫嘸說法。”秋谷和他取笑道:“我記得那一回,你和張書玉兩個人吃醋,也在這個地方。一班馬伕七手八腳的把你團團圍住,還是我挺身出來和你們兩個人講和,方纔了事。”說到這裏,金小寶臉又一紅,順手把秋谷拉了一把道:“耐閒話講明白仔哩,格是張書玉來搭倪吃醋呀!倪幾時搭俚吃過啥格醋介?”秋谷笑道:“就算我說錯了,是張書玉和你吃醋。如今又在這裏和你同祝小春講和,一連和你當了兩次苦差,你該應怎樣的謝謝我呢?”
金小寶聽了,不覺低頭一笑,也不開口,把手去掠着頭上的雲鬟。秋谷再問一遍,小寶方纔格格的笑道:“耐搭貢大少是好朋友呀!”秋谷笑道:“我和春樹雖然是要好朋友,但是春樹是我薦給你的。兩下比較起來,我的資格又要比春樹老些。”小寶沉吟了一回方纔說道:“只怕嘸撥實梗格規矩囁。”秋穀道:“堂子裏頭什麼規矩不規矩。真講規矩的人,不到堂子裏頭去頑了。”小寶沒有話說,只看着秋谷微笑。秋谷見小寶薄施脂粉,丰韻天然,不覺心上狠有些眷戀的意思。忽然轉過念頭來想道:小寶是春樹的相好,我和春樹的交情比不得別人,到底有些不便。正想着,忽聽得小寶講道:“倪轉去罷,辰光勿早哉。”秋谷聽了,擡起頭來看時,果然霞彩滿天,斜陽欲沒,四圍螟色,一片蒼煙。便也同着金小寶轉進安塏第來。
只見範彩霞同着陳海秋也來了,坐在辛修甫一班人一起。
秋谷見了範彩霞,朝他點一點頭,便問陳海秋道:“你們爲什麼到這個時候纔來?”陳海秋道:“我正要來的時候,剛剛有個朋友找到東尚仁去和我講話,直到這個時候方得脫身。”說罷,陸麗娟已經立起身來,對着秋谷說道:“倪去罷。”這個時候,金小寶悄悄的拉一拉秋谷的衣服,附耳說道:“耐一淘到倪搭去。”秋谷便對陸麗娟說了,叫他自己坐車回去。陸麗娟聽了,未免有些不願意,勉強答應。秋谷便同着金小寶要走。
辛修甫叫住他道:“等回兒請你在西安坊吃酒。你有別處應酬沒有?”陳海秋也要請秋谷和修甫在範彩霞院中吃酒。秋谷想了一想道:“今天雖然有兩個人約我吃酒,但這兩個人也不是什麼知己朋友,就不去也不要緊。或者我跑到那裏,略略的坐一回兒,就到你們那邊也好。”辛修甫、陳海秋聽了,都點頭答應。秋谷便同着金小寶走出大洋房門口,叫馬伕把馬車放過來。
秋谷因爲自己坐的是亨斯美兩輪車,便叫金小寶把馬車換給陸麗娟坐。金小寶的大姐阿囡,便和陸麗娟一車。秋谷自己拉繮,和小寶同坐。陸麗娟滿心委屈,卻又不便說什麼,只着着實實的釘了秋谷一眼。秋谷見了,覺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對他不起,想着也顧不得許多,只得由他。正是:雙星無那,銀河七夕之槎;一笑相逢,洛浦飛仙之影。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