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由温和走向燠热,五月又来到了人间,日子清朗过一阵,渐渐又被郁闷罩住。好象一切都有了办法,人们静心地等待着,终于又感觉到一切都没有办法了。那又是无尽期的等待,使那些沸腾着热血的人顿时失去了忍耐,看看天还是蓝得那么美丽,人也全活得那么安娴,——甚至于安娴得使人厌恶。有的人焦急着,急忙赶来瞥着这古城最后的一瞬,有的人那么平稳,不但要这个城就这样下去,还要它保有永远的和平,可是那些青年人,几次按捺下去胸中澎湃的热血,终于为了表示他们的毅力和决心,准备扩大纪念五月四日。
“那真应该,这几个月我们的工作太松了。”
黄静玲一听到赵刚的通知,就由衷地发出她的赞同。
“我也觉得这样,去年冬天我以为战争就要来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几个月平淡的日子,紧张的情绪拉长了,弄得人不知怎么做才好,我现在都不敢说我们的对敌抗战什么时候才起始!”
“该来的时候一定要来的。”
这是向大钟说的。黄静玲立刻就说:
“你说的是废话,那不等于没有说一样?不过五四那天开会,为什么一定要在××大学?”
“我不知道,他们就这样通知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决定的。”
“你不记得那个李××么,每次他都不同情学生运动,他不就是××大学的教授?”
“他还是主任呢!那他从前是有作用的,我想在一致为国的号召之下,他们也不能有什么异议吧!”
“你倒能容忍这些人,我就不成,我以为这些人都有一种劣根性,难得改好的,最危险的是这些人物,今天效忠国家,明天效忠敌人,凡是大家的意向所趋的,他总不赞成,还有那个陶××,近来也走着反动的路,听说那个新的学生组织,完全是在他们的操纵之下。”
“到时候再说吧!我们什么都不怕,我想他们也不忍心有什么阴谋,你说是不是?”
静玲只呆呆地坐在那里,既不回答,也不用点头或是摇头来表示她的意见,她始终还是不相信那一群人。
五月四日到了,各学校的学生都到××大学,会场里挤满了人,台上也全是人。
“你看主席台上怎么有这么多人?”
“谁知道有几个,根本就不是学生,你看那个又矮又小象病鬼的就是陶××,××大学教授。”
“噢,就是他,……”
“你看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又高又肥的人就是李××,那个家伙顶不是东西!”
“那为什么要他们也在主席台上呢?”
“现在到底哪几个是主席还弄不清楚呢,你不看到现在还不宣布开会,一定有什么争执。”
“难说得很,说不定会出事,全场都这样闹嚷嚷,只要有一个人挑动就会出事情的。”
忽然歌声起来了,有一半人在唱《保卫中华》。
可是当着这支歌唱过之后,又有一半人在唱《保卫马德里》。
主席台上的纠纷还没有一个结果,当着歌声停止了,叫嚣和骚动,就使全场的秩序更不好,有人在喊着口号,两边各自叫着不同的口号。
“真怪,今天童子军来参加的可不少!”
“那一律是××大学附中的童子军,他们本来要维持秩序的,怎么取了一个包抄的形式?”
“那谁知道,——”
“管他那些个什么,别惹上我,要是惹上,我先把他们那些木棒踹断再说。”
这是向大钟忍不住地说。
“我们不能存这份心,我们一向反对内战,都是学生,怎么还能自己人和自己人打,那太——”
还没有等赵刚的话说完,忽然四面起了喊杀的声音,那些童子军已经狠命地挥起木棒来了,向大钟才伸出手去,不知道谁给了他一拳,可是当他转过脸去的时候,打他的人已经不见了。
台上的人扭着滚到下面,下边的人也分开堆在打着,那些××大学体育系的学生们,象牯牛一样地在人群中冲着。
那个矮小的陶××,自己躲在一张椅子的后面,指挥那些打的人喊叫和喧哗,使那间会场几乎要撑破了。
“我们走吧,他们的人多,——”
赵刚一手捂着那个淌血的鼻子,一面拉着静玲,静玲的眼眶上挨了一拳,青肿起来,连人都不大看得清楚。
“好,今天可上了当!我怎么连路都看不清?”
“你们跟着我走,他妈的,今天他们打不死我,我就打死他们!”
这是向大钟在吼,他的一身不知挨了多少木棒和拳头,可是他的右手也握着半截木棒,他就用力地挥动,走在前面,赵刚和静玲跟着他。
可是当他走到门外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出来,他就又挥着木棒打进去。
又打到里面,才看到他们两个被三五个童子军包住了。那时候许多人已经陆续地退出来,这一面的人少了,所以那一面可以用更多的人来应付。
向大钟什么也不顾地钻进去,他用他的短棒打飞了两根长棒,过后就空手夺下一根木棒来死命地扯住黄静玲的手向外跑,当他们跑到外面去,他们都感觉到一阵晕眩,他们想不到阳光还是那么好,树叶还是那么绿的,向大钟就和他们说:
“你们快点回去吧,我还要进去!”
“你还进去干什么,走,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赵刚紧紧拉住向大钟,他们一齐走出了××大学的门,走在路上的时节,赵刚说:
“我真想不到,——”
“我可想到了,可是我想不到我的眼变成这样子肿胀还不说,连人都看不清楚了。”
向大钟鼓着嘴巴静静地走着,一下象忽然记起来似的说:
“你们听见陶××那小子说没有?他一面指挥那些人打,一面还得意地叫‘什么人民阵线一打就散了,只用棍子一打,就散了!’要不是离得远,我早把那个猴崽子给抓下来。”
“我看这种民族的败类迟早一定要做汉奸的!”
静玲愤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