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突然一个极大的霹雷从晴朗的天空上抛掷下来,落在每一个人的头上,使每一个人都立脚不住,对于一切的变故都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一个结局。

  那天静玲到学校去的时候赵刚显得那么不安地拉住她,很激动地问:

  “你知道了么?”

  “我,我知道了。——”

  “这件事眼前对绥远战局就是一个大打击。”

  “我就不相信你们,难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转机么?”

  向大钟自有一番见解插进来说。

  “什么转机?——”

  “我说是从此就可以抗战了。”

  “你那是废话,只有我们的敌人才高兴我们有这样不幸的事发生。”

  “你看那些东北将士哪一个不盼快点打回家乡,——”

  “其实他正可以带领他的队伍出关去杀敌,或则加入×将军在绥远抗战,乘胜不就可以打进热河、很快就可以打到洮南府。”

  “没有命令呀,军人本来是该服从。”

  “那现在好了,他倒完成最大的不服从,你说是不是?”

  “真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结果,我一点也猜不到。”

  “说不定又要引起内战来了。”

  “那真是极不幸的事!”

  “也许不会的,真要是以兵戎相见反要把事情弄糟了,——不过无论如何,这已是一个错误。”

  “虽然是错误,我倒觉得不平凡,说不定将来会促成中国的全面抗战。”

  “但愿如此。否则只惹外人的一场笑,敌人的一场快活。”

  “说实在话,自从九一八以来,人民的痛苦也够受的了,长期准备的话真也有点不耐烦,——”

  “真要是准备还好,你看哪里有一点准备的样子?”

  “我们不能悲观,要能顺应万变,我们得看清我们青年该走的路,走,我们去上课吧,下午他们要召集一个座谈会,可以去听听,看有什么消息和意见。”

  这是赵刚的坚决的话语,黄静玲总觉得有点昏洞洞,好象在做着梦,向大钟的意见都是直觉地发出来,他自己那么想,就那么说,说过也就算了。

  “我们不该彷徨,也不该不安,我们要坚定我们的意志,我们要有一个表示,——”这是宋明光在座谈会里说着,“凡是促成我们团结一致对外的,都是好的,凡是分化破裂的,都是坏的,前者是我们的友人,后者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用这个标准来权量事物,才能分析得清楚恰当。关于这次事变,我们还没有法子认识得清楚,可是人民的烦闷很可以看出来了,我想这个消息传给前线作战的士兵们,一定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我们必须应用全部精力,仔细观察讨论,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得以显出我们的力量来。”

  “我不是替×××说话,——”一个东北口音的同学接着站起来说,“我是站在流落在关里的这些东北人的立场上发言,这几年的生活真使我们受够了,我们并不埋怨当前的生活,我们从实际上觉得将来的日子也没有把握。我们的军队原来全心全意都是向着家乡,因为那是他们生长的地方。我们真想为祖国牺牲自己的性命,可是有什么法子,他们不能躺在家乡的土地上,请大家想想,这种悲愤还不够受么?所以这一次事,我个人以为不是偶然的,也不要信从外人的诬蔑,他们全是出乎爱乡爱国的一番热诚,只要能有一个具体的方针,我知道我们都会笑着跑向战场跑回家乡,就以兄弟来说,我也要跟在他们的后边跑回去的。”

  “动机虽然纯正,手段可错误了,——”这是那个经济学教授赵明澈站起来说,“——这种举动只为亲者所恨,仇者所快,再加上奸人走狗中间的挑拨生事,就容易酿成大变。我们必须理智,不可陷入幼稚的错误,从客观的观察上,已经可以看出来团结的影子,而且绥远抗战也将是全面抗战的先声,这是对事的问题,而不是对人的问题。千万不可以自己削弱自己的力量,这是极重要的,不错,思家愤国的思想在每个失去故土的人的胸中澎湃,但是如此发泄出来,却走了一条错误的路。我们应该赶紧策动,使我们能纠正自己,不然的话,前途实在是很可悲观的。”

  静玲就是怀着那解不开的郁闷回到家中。那些空洞的话语一点也没有消除她的迷惘,李大岳的意见,却是这样:

  “我们军人要服从,这是以下叛上的举动,当然不可以的。”

  静玲本来没有什么主见,听他这样说,她倒忍不住反问一句:

  “那么当初‘一二八’怎么算呢?”

  “不同,那是实际作战,而且还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后来还不是有友军和我们协同作战,——当然并没有给我们多大的帮助就是了。”

  “现在怎么说呢?”

  “小×不是那么好的人,当初‘九一八’的时候,他还不是照样过着糜烂的生活,就是那年他在××医院戒吗啡,临走还带去两个女看护,——”

  “不能只以过去的事来批评他,也许他这几年有极大的进步,——”

  “什么进步,简直是一群妖孽!”

  黄俭之突然插进来,他好象也很关心这件事,因为说得很用力,他赶紧挟住要从鼻梁上溜下来的眼镜,他显然还有一大堆话要说,他就又抢着说:

  “这是什么年月?我就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的事!以下犯上,简直都没有一点王法,——”

  “是没有王法,因为帝王早就不存在了。”

  静玲故意纠正他,他很不情愿地瞪她一眼!就自己改正说:

  “就是没有国法了。一国的最高当局,是何等重要呀,还能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小×胡子的儿子,×××也是土匪出身,都还脱不了匪性。照这样下去,国家是更没有希望了!还抗的什么日,自己同自己这笔账就算不清!……”

  李大岳和静玲都不同意他的话,可是他们也不愿意多说,静玲偷偷地一个人先溜走了,不久李大岳和黄俭之就安排在一番棋盘上的对垒,因为这样他就不再多说了,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车马炮的调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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