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母亲的房里,果然父亲和母亲都等在那里了。收音机正在响,看见他们进来,母亲就旋过去,很关心地问着静玲:
“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
“我回来一会儿了,在三姐的房里说话,——”
还没有等别人说话,父亲就从一张晚报上把眼睛翻起来说:
“从小就教你们出入必告,如今倒都不注意了!”
“不是,——”
静玲才要有所辩白,母亲赶紧岔过去说:
“俭之,报上有什么新闻?”
“没有,没有,……”
他不耐烦地摇着头,静玲又接着说:
“妈,我倒有,市政府禁止我们在街上募捐,说是影响治安。”
“那也好,省得大冷天站在街上挨冻,唉,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又快是一年!”忽然她又伤感地说,“青儿的妈妈死了一年多了!”
“去,去,吩咐他们快点开饭吧。”
静宜看见站在屋角的阿梅就支使她下去。
“青儿倒跟他的爸爸很好似的。”
“他好久不回来了,孩子也喜欢个新鲜劲,我看也不该久候了,门当户对的得续娶啦,这简直不是那一回事,静宜也不能就这样下去。”
“这些事情我可不敢管了,我自己还想多活两年呢!我没有那么大精神!”
父亲尖酸地说着,又捧起茶几上的水烟袋。
“你又要抽烟,就吃饭了。”
经母亲一拦,他又无可无不可地放下了。
“爸爸你看晚报上绥远的战事怎么样?”
“那远得很,不成问题。”
“我知道,那是日本人来试探中国的态度,冲锋打仗的是蒙伪军,指挥的是日本军官,在空中助战的又是日本飞机;可是口头他们总说中国有处理绥事的全权。幸亏×将军是一个忠勇爱国的军人,才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迟早还不是那么回事,不信你看看才登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想不到这几年间的历史就是一个循环。”
“爸爸,你错了,历史不是循环的,人类社会是不断地前进。”
静玲不服气地说着,她的嘴在鼓起来,好象含了一个大果子。
“你那说的是空论,事实还不是如此!”
父亲象是不屑似的说倒她了,静玲正要再发挥一番理论,静宜就乘机拦住了说:
“菜都端齐了,大家入座吧。”
父亲昂然地用眼睛扫了一下,才坐在他的座位上,忽然又象才记起来似的大声问着:
“怎么你菁姑又没有下来?”
“老妈子来说过了,姑太太有点头痛,不到楼下来吃饭,把饭已经给她送上去了。——”
“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她倒有三百天是这样!——”
父亲很生气似的说着,“家里一共还剩下几口人,总没有个齐心,无怪看不出起色!”
“算了吧,俭之,吃饭的时候生这许多气干什么,不到下边来不省事么。”
“真要是不下来倒也好了,就是故意这样,平时倒东张西望,无事生非。——”
“吃饭吧,菜都要冷了,你这样他们也不肯吃了。”
“好,好,下次告诉她,生病就不要吃饭,没有人天天这么侍候她!”
吃过了饭人们散去了,静玲走出母亲的房子,才要到静婉的房里去,李大岳就在后面低低地叫住她:
“静玲,我有点事情问你。——”
“什么事,你说吧。”
“这里太不方便,还是到楼上去吧。”
在下楼梯的时候,他就说出来:
“你知道,人民阵线是什么?”
“呵,你在哪里看到的?”静玲很惊讶地问着,过后她就象自己醒悟过来似的,“噢,我知道了,你是说西班牙内战是不是?”
李大岳笑着点点头,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李大岳的房子,他开了灯,在桌上很触目地看到了一大堆书,静玲又很惊异地跑过去,想翻一翻,可是李大岳赶紧抢过去放到抽斗里,他的脸通红,好象怪不好意思似的。
“你怎么不给我看看呢?”
“都是不相干的书,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人民阵线就是左派的各党的联合阵线,他们主要的目的就是谋取大众的福利。”
“怪不得西班牙的工人在保卫玛德里呢,那个政府原来就是代表他们的。”
“是呀,你看,那些工人也都打得很好,他们一样能发挥他们的战斗力,虽然叛军的大炮和飞机不断地轰击——。”
“说起来自相残杀真是一个悲剧!”
“唉,你还不是这个悲剧里过去的一个好演员!”
“唯其如此,我才更感觉到苦痛。”
“从前中国的内战,不过是供几个有野心的军阀的利用,全在他们的私利一面,西班牙可不同了,支持叛军的是那些法西斯带强盗国家,尽量供给武器,还派远征队,简直是拿西班牙人的血肉财产来做他们的试验,我猜想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幕,你信不信?”
“我还想不到那么多,不过我总以为这个场面是不能持久的,中国也是如此。——”
“对了,你想得对。——”
“我想不到人民的实力有这么大!”
“那还不是从血的教训中磨炼出来?正式的军队叛变了,只好用自己的力量抵御,打得这么多,也真算不容易。所以我想,将来和日本人全面打起来,人民的力量也不可轻视。”
“无论什么,总要聚结起来才可以。——”
“可不是,要团结要联合,——否则,那简直是自取灭亡。”
“现在我看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一面在绥远打了胜仗,一面最高当局正开诚布公地亲自到各地商洽,我想全面抗战的日子快要来了。”
“就是我们从耻辱中站立起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