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一阵繁雨把整个的山打得叮叮淙淙地响,雷在山谷间滚着,更威猛,更响亮地摇撼着天地,急骤的雨点是它带来的,从窗外一直到里面,连关窗也没有来得及,关上了之后,雨水立刻冲净了玻璃上的尘土,可是这番急雨也是在一阵雷声之后消歇,赶紧推开窗子,檐间和路边,平白地添了无数流泉,有的奔放,有的清脆,增加了许多高低不平的音响。
雨并没有全停,还斜飞着蒙蒙的细丝。洗过的树叶,那番碧绿象要从叶尖上的水珠滴下来。
静玲怀着孩子般的喜悦跑到静宜的面前说:“大姊,我们出去玩玩好不好?”
“雨还没有停,路又湿,有什么好玩。”
“就是这样才好。路虽然湿,可是没有泥。雨还没有停呢,正好有一把油纸伞,大姊,你看外边多么好。在城里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景致!”
“静玲,我不能去,你不看——”静宜说着,故意把抱在手中的青儿指给她看,接着又说,“过一下妈的午觉又要睡醒了。你想我怎么能脱得开身呢!”
“我看你全是自己把自己套起来,而且一点意义也没有!”
静玲好象有一点不高兴,一面说一面咬着大草帽上垂下来的细绳,静宜只是很平淡地微笑着,好象在那笑中说出来。“你不过还是一个孩子,你还不大知道人世间的事。”正在这时候她忽然看见从树林那边闪出来几个戴草帽的男女。就立刻向静玲说:
“你不用气,你的朋友来陪你了。”
静玲不相信似的把头一抬,果然看见那边走过来的几个人,她的心里正在想:“他们也不一定是来找我的。”那些人已经叫着了:
“黄静玲,黄静玲……”
静玲高兴地应着,急匆匆和静宜说过再见,就跑出去了。来的正是赵刚他们几个人,有的撑着伞,有的戴了草帽,赵刚是光着头赤着脚。
“我正要出去呢,找不到同伴,你们倒来了,……”
“那不好么,我们可以一路到山顶上去,天也许会晴起来。”
“还晴呢?这么大的雨点落下来!”
“那不是那树叶上下来的水滴,现在只下毛毛雨了,刚才我们还看见一丝阳光。”
“好,我们上去吧,上去看一定更有趣味!”
静玲兴奋地说着,她的声音很高,可是流水的声音却盖住了她的语调。
“我们手拉着手向上走,一定能走得快些,还省点力气。”
不知谁在这么说,他们果真就拉起手来,他们一共是六个人,方亦青、赵刚、李明方、向大钟、宋明光,还有静玲。
在路上他们时常遇到同学或是别的学校的学生。他们有的是一边走一边唱,有的在路边采着鲜菌,有的象诗人一样地在水边呆坐,在一把大油纸伞的下面常是两个人,他们故意遮住他们的脸,可是从衣服上看得出那是一男一女。
过了紫石园,再向上的路就被若云若雾的白茫茫一片锁住了,有的人,多半也是由于疲乏,就有了借口懒懒地说:
“上边没有路可走了,就在这里玩一下好了。”
“那算什么!我们还得跑到顶,要不然就算是孱头!”
向大钟得意地嚷。
“我们稍稍歇一下,回头再走上去。”
这是宋明光的话,这得着大家的同意。
“这样好,这样好——。”
他们走进了紫石园,有的用手掏着泉水喝,有的在池边看着那些向水面接喋的游鱼,细雨把水面漾着碎纹,鱼又在吐着泡,一个个的小圈渐荡渐浅,向大钟和黄静玲不愿意坐下来休息,在园里绕了一个大圈,在静僻的所在,他们又看到一对对偎依着的男女,跑回来的时候,黄静玲仿佛厌恶似的说:
“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当他们又在路上走着的时候,静玲才提起来:
“我真不明白这次大露营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一面团结自己一面向民众宣传!”
“当然那我也知道,可是你们没有看见么,一对对的人来干什么?难道真的是来避暑么?”
“嗐,那总是少数人的行动,以后想法子纠正一下就是了。你看,上山的路全被雾锁住了。”
“那可得小心;滑下去可不是玩的。”
这引起每个人的注意,他们不再说话了,只是一心地埋着头看着脚底下的路,同时也很谨慎地把腿伸出去试探着。
“你看这里还有太阳呢!”
不知谁这样高兴地喊,大家把头抬起来,果然看见耀眼的阳光,还有那澄蓝的天,再往下看,云雾原来都留在脚下了。
“这真是奇怪,还没有看过。”
黄静玲也很兴奋地叫着,大家就更用一番力朝上走,不久就到了竖立着“紫云第一峰”的山顶。
“到了到了——。”
在那石刻的右边一面不可攀援的峭壁上刻了一个极大的梅字,静玲就好奇地问:
“那个大梅字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出名的戏子梅××刻的。他好象也打算把他的名字给所有的人看,和世界永存。”
“呸,他凭什么?”
“可不要说人家还是博士呢,中国的艺术都靠他才能在海外发扬。”
“看那些有什么意思,你们转过身来看看我们居住的城!”
他们转过来,望下去只是一片绿色的海,只是在树叶没有完全盖住的地方看出雪白的粉墙和大红的栏杆。更远处只看见矗立的塔,和发着反光的黄色的琉璃瓦。
“你们看,那一块是怎么回事?”
从伸出去的手指望去,就看到那模糊的一片,象凝聚着的烟。
“那是在下雨呢,夏天的雨真是这样,这边是晴天,那边落大雨。”
“真好看,真好看,怪不得孔夫子说,‘登泰山而小天下’,我们现在是,登紫云而小××,我真还以为那些景物,都是玩具一般摆在我的面前,你们想城里的人会不会看见我们。”
“你真呆了,我们也没有看见城里的人呀,连街道和房屋还多半被树挡住了,你既然看不见他们,他们怎么能够看到你?”
“可是我总觉得我是站在无数人的面前,他们看得见我,我也看得见他们,我真想喊叫几声,要他们都听见——”
“听见什么!”
“听见我的声音。”
“得了吧,大约只有你自己听见,还有我们听见,——”
“那是不如闭住嘴吧,省点精力,——”
“不要说吧,你看,那边的云雾拥过来了,快点向下跑吧,一会儿就要看不见路。”
“好,好,走吧,——”
他们紧接着向下跑,可是云已经赶到他们了,谁也看不见谁,脚步自然就慢下来,细雨又在淋着,他们只得抑扬地呼唤,模仿幻想中的呼号。
“喂——哪一个在前头?”
“我——呀,——你们的朋友向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