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卢季韶(继韶)  一九二二年八月四日

继韶弟:

  前函早已收到,所以迟迟未复者,畏暑耳,非有他也。冒昧批评,乃蒙老弟引为同调,又嫌批评之少,真所谓“谦尊而光”矣。哈哈!

  人生在世,不能专偏于“理智”方面。吾辈所艳称为天国之天使者,非儿童乎?彼儿童有何理智。徒以情趣之故,是以能熙熙杲杲,如登春台。及其长也,理智渐开,情趣日减,烦恼生矣。我国最古之哲学家——老聃——有见于此,故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又曰:“如婴儿之未孩。”

  近与芸翁常见面,知老弟最好怀疑。“怀疑”固是学问进步之基。然怀疑而不得解释与答案,则又天下之至苦也。老弟好犯脾气,好找烦恼,大概也是吃此怀疑之亏。

  自离济至京,已及月馀。未尝动笔作文。视冯培翁之努力,瞠乎后矣。近日两念交战于中。一是想在高师继续九年时之教育研究科,既可以增长学识,又可以借此常与老弟、芸翁及培翁常往来。其二则临清中学要请我去当国文教员,借此可以常享爱之幸福。此二者近日交战于中,每日情思颠倒,不知何从。老弟意下如何也?

  随刻所读之书,为《女性论》《女性中心说》《塔果尔及其森林哲学》。所思又多偏于老子哲学,因年来烦恼过甚,故欲借此以求解脱之门耳。窃思人生智力有限。以有限之智力,测天地间无穷之神秘,殆已!西洋哲学及思想,常思征服天然。其究也,物质文明进步,征战杀戮,经济压迫,莫不随之而起,社会上亦渐形瓦解及不稳之势。长此以往,何堪设想?此所以塔果尔之森林哲学,大受西人之欢迎也。然塔氏之说,近于神秘。(于宗教性质亦有相近之点。)反不若吾国老氏之说,能深得自然之妙也。所谓自然者,即与天然相安之谓也,与彼西人处处思征服及利用自然者,有间矣。

  天太热,脑筋不清楚,未能畅所欲言。好在老弟十二三日便晋京,见面长谈,为日正多耳。

  君培处拟另与之函。今夜不作,明日早晨或可动笔耳。如此函先到,可让他先看一看也。

  此问近佳!

顾随敬白 八月四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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