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這個題目,也許有人不瞭解是什麼意思。文章的長短問題不是早有定論了嗎?爲什麼又要提起它?難道它還沒有解決不成?是的。文章的長短問題從表面上看好像已經解決了,實際上並沒有真正解決。
文章愛看短的,怕看長的,這是一般讀者的呼聲;近來許多作者寫文章,力求短小,適應讀者的要求,這是應該受到普遍歡迎的一種好現象。由此看來,似乎文章短的總比長的好,問題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然而,有些讀者來信說:“翻看近來報刊上發表的短文章,有一部分不能令人滿意。它們有的內容還不錯,也有些新鮮的觀點;但是,有的內容十分空洞,既無新材料,又無新觀點,看了毫無所得。這一些短文章,僅僅是比其他文章短一些,但是,不能認爲它們是好文章。”從讀者的這種反映看來,僅僅要求文章寫得短還不能真正解決問題,或者說,還沒有完全解決問題。
本來,文章無論長短,關鍵是要看內容。如果內容很好,即便文章寫得長,讀者還是願意看的。如果沒有什麼內容,寫得很長固然沒人愛看,假使分開寫幾篇短文章,是否有人願意看呢?也不見得。因爲內容空虛的文章,縱然作者費盡心機,化整爲零,把一大篇改成幾小篇,表面看去,文章似乎很短,但在實際上不過是爲短而短,內容仍舊換湯不換藥,而且篇數更多了,不僅騙不了讀者,反而會更加引起讀者的反感。
晉代的陸雲,寄給他哥哥陸機的信中寫道:
有作文唯尚多。而家多豬羊之徒,作蟬賦二千餘言,隱士賦三千餘言,既無藻偉體,都自不似事。文章實自不當多。
在這封信裏,陸雲罵盡那些以多爲勝的作者。他認爲兩三千字的文章已經是夠長的了,而又沒有文彩,內容也空虛,簡直不像一回事,這樣的文章當然不應該多寫。
大家知道,陸機和陸雲兄弟二人,都是西晉的辭賦名作家,特別是陸機的聲名更大。當時另一個有名的辭賦作者,叫做崔君苗。他見到陸機的文章比他的更好,自愧不如陸機,氣得要把自己的筆硯都毀掉了。陸雲在另一封信中寫到:“君苗文,天才中亦少爾。……見兄文,輒雲欲燒筆硯。”這證明,陸機的文章確實寫得好,人們都愛讀,而不厭其多。甚至於在他的文章中,雖然有時存在一些缺點,也無傷大體。所以陸雲又說:
兄文方當日多。但文實無貴於爲多。多而如兄文者,人不饜其多也。屢視諸故時文,皆有恨文體成爾。然新聲故自難復過。九悲多好語,可耽詠,但小不韻耳;皆已行天下,天下人歸高如此,亦可不復更耳。兄作大賦必好,意精時故願兄作數大文。
當時所謂大賦及其他大文章,大約只有兩三千字左右,在我們現時看來,這又算得什麼長文章呢!我們目前常見的文章,動輒萬言以上,有些作者還嫌字數少了,意思說不清楚。可是,要等到他們把意思全都說清楚的時候,字數不知道還要增加多少!
這裏所說的長文章,當然不包括若干重大歷史性的文獻和經典著作在內。這些文獻和著作都總結了豐富的革命和建設的經驗,一字一句都是集體智慧的結晶,雖長無妨,人們都願意讀,何況還並不很長。人們讀不下去的文章主要的是文風不正的產物,其特點是大量地重複人所共知的論調和事例,而很少或者沒有新東西。這種文章寫長了固然沒有人願意讀,寫得短仍然不會受人歡迎。道理很簡單,就因爲它不耐讀。
短文章要能耐讀,必須有精彩新鮮的內容,最好要比長文章更多地解決問題,不爲陳言膚詞,不爲疏慢之語。唐代馮贄的《雲仙雜記》對此早有中肯的評論,他說:“人之爲文,語意疏慢者,真脫絲布。文士之病,莫大乎此。”他用了“脫絲布”這麼富有形象性的比喻,批評那些非常枯燥、乾癟、沒有光澤的文章,這是很恰當的。
按照這個道理,我們日常寫文章,不但應該力求其短,更應該力求其精。內容不精,形式無論怎麼短也是枉然,內容精彩,文字長短可以不拘,該長就長,該短就短,那畢竟是次要的問題了。